那时候,宣不拔始终都没接他的电话,短信也无回。我猜,那时宣不拔大概已经把他当成烦人的苍蝇了吧——经过了一次人性的野蛮和粗鲁的洗礼,宣不拔对他的耐心和信任已经跌落谷底,而他也自知宣不拔不会轻易像往常那样接他的电话。于是,接着只好又发微信消息给他,“那晚你在永和街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只要你把押金全部退给我,以后大家各自安好,否则,你的那些事——我会让白姐全部知道。”他发送那句话的时候,犹豫再三,大概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勇气罢,于是他再三拿给我确认,而我那时只随意的看了一眼,觉得他说的很笼统,建议他写明白一点,至少加一个‘逛窑子’的事。但他考虑了一会,很有主见地说,先不必把话说明确,说意思含糊能引起他的注意,随后他再一点一点说明不迟。
“其实,效果都差不多。”我最后很没耐心地说。老实说,那时我竟莫名地讨厌起他来。也大概是,我第一次对他感到那么的讨厌,甚至觉得他一无是处,像只癞皮狗一样招惹不得,唯恐你对他躲之不及;而我刚接手快递的那几天,他借口有事不来帮忙,致使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投诉之后,我都没那么的讨厌过他,因为我知道那是人之常情,也许他那时确实有事——而且,我也知道他因胃病之故。没错,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他给我以很粗鲁、很野蛮的村夫形象,而且还毫无人情味,就像中小学生暴力事件中的施暴者,也是第一次。
说到底,那时我还很忌讳这件事,因为担怕到头来,把我也莫名其妙地卷入进去,因此那次答应替他作证以后,随即就悔不当初。然而之后,我跟雷同互通消息时,竟得知他当即拒绝掉了,他宁愿什么话也不说,谁都不得罪。
但我想:既然已经贸然地答应了他,无论如何都得信守承诺,至少算作最后一次对他的致谢吧——他一前一后教会我如何处理异常件,把很多快递用品低价转给我,在我身无分文时,愿意给我打欠条,信任我关照我——尽管处理异常件大多都是我后来自己摸索出来的,尽管那些快递用品有些已经破烂不堪,甚至还有坏掉不能用的,譬如蓝牙称没用几天,蓝牙就坏掉了,后来我重新购置了新的,而打欠条也是迫不得已,对他来说,那时也许是急于出手而为之。
总之,无论如何,在事发那天我的勉为其难也好,雷同的无情拒绝也罢,最终都没派上用场,因为那天宣不拔并未回复他,而是,直接把他的微信号拉入黑名单了事。因此,那一来,无疑就相当于他再也无法联系到他,于是就再也没办法实施他的阴招了。因为他也不敢再去他的店子里造次,那时他唯一的机会,但他前面明确地警告过他的,而他即使有点儿胆量,也不至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暗算。
但幸运的是,最后不一会功夫,宣不拔就打了一通电话给他,叫他带着他的证据以及银行卡之类的手续,前往永和街一个茶楼同他会面,显然那是一个千年机会——甜蜜的诱惑——对他来说,反而更加提心吊胆,他不敢去,因为他担怕宣不拔带那帮子人把他毒揍一顿,之后还把他的手机合同等一并抢走——当然那都是后话,无稽之谈,因为他压根儿没什么证据,他那时气冲冲的,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拍到。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始终都没敢出面去见宣不拔。
“除非是在公安局里面。”那时他很没自信地跟我讲。
也许他说的对,在那里无疑会免于一场意外事故的发生。但话又说回来,宣不拔会答应他吗?尽管会答应他,但他会那样请求宣不拔吗?当然不会的,他羞于启齿,他还怕宣不拔知道他心里忌惮他。于是,最终关于宣不拔的桃色事件便不了了之。
尽管如此,但后来他仍对他的押金耿耿于怀,时常考虑,茶不思饭不想——我猜大概是那样的,因为后来我一见到他,他总是张口闭口谈他的三万元押金的事,仿佛对除了押金以外的任何事全无兴致,尤其,我是说,连对去永和街逛窑子的事,以及他最喜欢、最拿手的讲黄段子的喜好也变得索然无味——那是在后来,随着他的身体日渐消瘦,看起来越来越像饥荒年代里的人一样的时候,他的精神,他的思想,以及包括他的性格也随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开始离群索居,热情锐减,思想迟钝,有时你跟他交谈一个话题时,他仿佛在思考什么,偶尔短暂的一愣,然后,就突然想起似地跟你应一声,却都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以至你还以为他在痴人说梦。总之,他是在后来变成了那个样子的,因此你很难把他跟快递的关系脱开,尤其是他那三万元押金——对一般人而言,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而是,一个高工资的保洁阿姨一年的收入,一个建筑工人半年的收入,而一个摆地摊的也许需要两年才能赚得。
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次,那大概是在一个月以后了吧,他发了疯似的投诉宣不拔,以此威胁他退还押金。那天他依旧站在距离我店子门口不远处的花台旁。当然,那时候我相信,他只有在做什么决定的时候,才会悄悄然来到学校里找我,就像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孩一样。尽管我对很多事都一窍不通,但他只要在我周围——我能感觉的到,大概也因是在他曾经的店子周围之故,他才能充分发挥出他那工作上的天然优势,做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他干快递五六年,无论那时候他投诉别人也好,还是别人投诉他也罢,他都能游刃有余,而且能很好的以最大程度的降低损失,或以最大的损失强加于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