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桥山被打一顿耳光,老实多了。 吴敬中深吸一口气,也感到自己失态了。 他想不生气,却也压不住怒火,实在是陆桥山办的事,太令他失望了。 “说,到底为什么?”吴敬中审视着陆桥山的一举一动。 陆桥山眼睛左右一闪,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他叹了口气,“好,我坦白。” “站长,一个人可不可怕,就看一个人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如何看到一个人的底线,就看他因为什么事,在什么时候发脾气。” “但李凌峰这个人,几乎从不发脾气。甚至,就在刚才,他殴打我这个上司,居然是先把我夸了一顿,吹捧了一番,然后二话不说,就把我暴打成这个样子。” “站长,你想想李凌峰这种人多么可怕。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的心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真的厌恶?” “面对这种人,我怎么敢掉以轻心?” 陆桥山神色认真,似乎真的说出了心里话。 吴敬中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余则成,想看看这个机要室主任是什么看法,结果发现余则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是他的上司,但询问李凌峰时,李凌峰却一问三不知。” “温月兴这个大秘密死了,临死之前,只有李凌峰一个人在场。李凌峰究竟听到了,知道了什么,回来之后,却一个字都不说。” “李凌峰有什么秘密,有什么阴谋?” “站长,我陆桥山是干情报的,不清楚这些东西,怎么能睡得着觉?”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逃不过站长的眼睛。所以才敢放手去干,因为哪怕我失败了,在站长眼里,我陆桥山也是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 “我不是想杀李凌峰,外面传我嫉妒李凌峰有本事,想害他,纯属胡说八道。” “不可否认,李凌峰够聪明,有傲气,也有本事。但在我陆桥山看来,还没有到能让我嫉妒的地步。” “属下做这么多,只是想为站长办点事,只是想询问一下李凌峰究竟知道什么秘密。不要给我天津站保密局留下什么隐患。” 陆桥山坦白了,但他选择只坦白了一部分。真正的核心问题并没说。 吴敬中眼神闪烁着,片刻后,他目光重新审视陆桥山,问道:“说完了吗?” “站长,属下已经把整件事的所有因果都说了。如今就算被杀,也死而无憾了。” 陆桥山的这个话说的很可笑,最起码吴敬中是这样觉得的。 陆桥山能走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上面有人,就算要杀陆桥山,也轮不到他吴敬中说了算。 所以这话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行,我知道了。”吴敬中认真的看了看陆桥山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让陆桥山出去。 “站长,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突然,陆桥山问道。 “说,你还想说什么?”吴敬中道。 “说到底,李凌峰还是以下犯上,殴打了同僚与上司,这种事,要不严惩,恐怕影响会很不好。”陆桥山道。 “你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吴敬中笑了一下道。 陆桥山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急忙上前,把脸上的伤,清晰的展现给吴敬中看,并且还说李凌峰是如何残忍的施暴的。 就在这时,吴敬中眼中寒光爆射,挥起一耳刮子,猛抽在陆桥山已经肿的老高的腮帮子上。 陆桥山被打的痛叫,连连后退,倒在地上。 他满脸惊恐,为什么又被打了? “你差点杀了他,他只是打你的脸,已经算轻的了,换个人,早把你命都要了,你哪还有命在这诉苦?滚……”吴敬中似乎憋了一肚子的火,声色俱厉,令陆桥山面无人色。 陆桥山吓得脸色大变,急忙爬起来离去,惶惶丧家之犬,狼狈无比。 他脸色青红交加,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辱。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闭。 “陆桥山仗着上面有人,是完全不把我吴敬中放在眼里。在这种时候,都敢在我面前谎话连篇。” “把刀架在脖子上了,皮肉都破了,血都流出来了,说只是想询问?要是李凌峰少个心眼,恐怕如今人头都被砍下来了。” “我似乎明白为什么李凌峰那个孩子,刚才会那样子的大喊一声,那是满腔的悲伤与愤怒,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 “这世道……”吴敬中叹了一口气,重重坐在了椅子上,满脸疲惫之色。 “站长,这是一个人成长的代价。成熟是什么,就是从明白衣冠禽兽是个褒义词开始。这一次,陆处长的确做的太过分了。”余则成道。 “但最令我生气的是,陆桥山终究不是咱们的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刚才没说实话。”吴敬中沉声道。 “我叫他进来再审……” “不用了,把李凌峰叫进来,我问他。” 不久后,李凌峰走进了办公室,整个人显得沉默,似乎有些心灰意冷。 他明明差点被害死,可是谋害者却毫发无伤,没有受到丝毫应有的惩罚。 见此,吴敬中心中也不禁有些心疼李凌峰,但他作为一站之长。必须要以大局为重,有些苦只能由李凌峰自己默默承受。 “温月兴,临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吴敬中开门见山的问道,这是他对李凌峰的一个考验,李凌峰究竟是忠是奸,由此可以看出。 李凌峰沉默了一下,眼中似有追忆之色。 “好不容易投胎成了人,可怜最终我也不过是只蝼蚁,天道,凌峰兄我们说的天道究竟是什么呀……” 李凌峰眼睛微红,最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说,陆桥山在他那边买过情报,正在调查我,让我小心。说的原话是,朋友小心……然后,就开枪打在自己太阳穴上,自杀了。” “朋友小心?”余则成发出质疑的声音。 “在海河庄园,我们喝茶论道,其实就是瞎聊。不过,我却感觉这个人见识不凡,是人中俊杰。他当时说,如果不是各为其主,在太平盛世,我们能做朋友。我没有回应他,岔开了话题。但我心里其实也那样子想,跟他聊天,挺开心的。”李凌峰默默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李凌峰,你违犯家规了,知道吗?”余则成似乎很生气,立刻回过头,对吴敬中道,“站长,我看这个事,必须严肃处理。李凌峰立场有问题,他居然想和敌人做朋友……” “算了,也不是什么敌人,我们也都是为党国效力嘛。凌峰还年轻,以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就可以了。”吴敬中道。 “站长……”李凌峰忽然抬头,“我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干这一行,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事情要搞的这样的复杂?为什么这里是如此勾心斗角的一个圈子?我来这里,只是想一心报国,以全忠孝。我不会斗,也不想斗了,我现在辞职,回家种田了……” 说罢,李凌峰头也不回的离去,背影显得从未有过的落寞。 “凌峰,李凌峰,你给我站住,则成追上去,现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有一身的本事种什么田,年纪轻轻说什么丧气话呢,你去开导开导他……”吴敬中急了,他感觉李凌峰用着很顺手,虽然会闯祸,但却能完成任务。所以李凌峰不能走。 李凌峰走在街道上,望着形形色色的人,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感到心里面空荡荡的。 陆桥山说的那些话,虽然刺耳,令人不舒服,可就是真相。古往今来,永恒不变的真理。 他暴打陆桥山,一是为杨莎报仇,为山胜出气,也是不想去面对血淋淋的真相。 李凌峰把山胜当做朋友,可如今因为自己,山胜与杨莎被折磨成那样子,李凌峰扪心自问,自己没有责任吗? 他刚才所言,并非虚假,而是真正的心里话。 如果,他不来这个世界,就那样子为了工作,最终猝死在街头,从此烟消云散的话,秦月不会变成植物人,尤优不会被伤害,山胜和杨莎也不会被折磨。 忽然,一道脚步声靠近了过来。 李凌峰回过头,看到了脸上带着笑意的余则成走了过来。 “佩服,演的真好,我要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会相信你说的话。”余则成竖起一根大拇指。 “是吗?”李凌峰笑了一下。 “你真是天生干这一行的料子,简直是天才,每一步都走的近乎完美。现在吴敬中对你没有半点怀疑。这不,还让我追出来,给你做思想工作,让你留下来,继续为国效力。”余则成笑道,眼中满是欣慰。 李凌峰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转动,目光落在了渤海的方向。他似乎又听到了渤海中汪洋起伏的声音。 “怎么,还在情景之中出不来?看来你是个体验派。”余则成笑道。 “体验派?”李凌峰继续望着渤海的方向,喃喃问道。 “我看过一本书,是教人演电影的。说演电影有两种路数,一靠技巧。二靠大脑想象的情景,然后让自己灵魂与情景中的故事共鸣,需要的行为自然就出来了。看来你属于后者。” 余则成重重拍了拍李凌峰肩膀,“保持住,好好保持住,我们会胜利的。” 黄昏,天色已经暗了许多,远处隐约有山的样子。 突然,李凌峰起身离去。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青山相阻隔,青山还被暮云遮。”他缓缓念道,心中愈发悲伤,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余则成不是笨人,听到这首诗,明白李凌峰是真的萌生退意了。他想回家,想见到家人。 “凌峰,坚持住,只要我们胜利了,就可以回家了。那时候,我们每天都能和家人在一起。”余则成喃喃道。 李凌峰买了许多水果和营养物品,来到了山胜的住处。 还没靠近,一道悲痛至极的哭嚎声,令李凌峰浑身一震。 他立刻狂奔上了楼,推开门,脸色瞬间惨白,手中买的礼物也都重重的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