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吾默默瞅了一眼最近敏感得吓人的陛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给衡哥儿的?
燕观又仔细看了看, 她手里边儿正绣着虎头呢,如此威猛,叫那一身白胖的卷毛小郎君穿上……
陛下不由得点评:“这虎头瞧着杀气太重了些, 衡哥儿恐怕压不住。”
贵为太子的小胖郎君都压不住, 那还有谁能够压得住呢?
陛下自信地将本就颀长挺拔如松柏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些。
周幼吾叹了口气, 他不在的时候想着的便是他的好,真要在身边的时候,她又开始嫌这人烦人了。
“你怎么回来了?岐州水患的事儿都商定好了吗?”为了堵住陛下的嘴,贵妃娘娘起身去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袅袅茶雾里她婉约清丽的眉眼隐隐带着笑意,燕观尝了一口, 噫,好甜。
这几日虽然的确在为着岐州水患的事儿和老头子们议论个不休, 但叫他忙到深夜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但所谓惊喜, 便是要叫收礼的人觉得既惊且喜才是。
燕观拉了她的手坐下来,习惯性地摩挲着她细嫩油滑的手背:“咱们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待着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隐隐的喟叹。
他伸手挽了挽她发髻上垂下的红珊瑚珠, 雪肤红珠, 当真是极美的, 他当初瞧的时候便知道这支步摇衬她。
陛下为着自己的好眼光有些得意。
周幼吾却微微拧眉:“这便是你大白日回来的原因?”
燕观满心的柔情顿时一哽,俊美无俦的脸上罕见闪过几分郁闷之色,他有些恼怒地捏了捏女郎未施脂粉,却仍旧柔白细滑的脸, 动作虽有些粗鲁,声音却放得很轻。
像是松山雪岭上陡然刮来的一阵风,来势并不如何凶猛, 却叫人自身体深处油然生出一股颤意, 为他的无遮无掩, 为他的赤诚心意。
“你便不想我?”
瞧着面前女郎只垂着头不说话,柔白面颊上浮现的红晕却骗不得人,陛下便志满意得地笑了起来。
听着他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声,周幼吾有些恼羞成怒,可是一抬头,便落入那双噙着温柔爱意的浅色眼眸里。
燕观现在变得如此直白,她有时候都会在想,从前那个冰块脸郎君是不是真的?
她这般想,嘴里也这般问了。
燕观一愣,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周幼吾看着他这样,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飞过什么《再来一世:娇娇仍是本王妻》、《战死后我回到娘子年少时》这类话本子。
难不成,燕观也得了什么奇遇不成?
燕观轻声咳了咳,打断了周幼吾的胡思乱想,只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更喜欢那类稳重矜持的郎君。”
稳重便也罢了,矜持?
周幼吾的神色里带着明晃晃的不信,就按照他那副……的模样,哪里能与矜持沾半点关系?
似是看出她的不屑,燕观强撑着道:“情到深处罢了,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为了不被恼羞成怒的陛下又捏脸,周幼吾主动环住他的腰,靠在他染着清冽龙涎香气的怀里笑吟吟道:“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陛下瞬间被说得心花怒放。
不过过了会儿他便对周幼吾口中的‘都喜欢’产生了质疑:“那你为何不愿唤我一声夫君?”
谁没事儿把这种称呼日日挂在嘴边?
周幼吾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燕观蹙眉,嘴上说着喜欢他,可如今连敷衍着叫上一声都不愿意?
得亏他这几日笔耕不辍,就想着给她与衡哥儿一个惊喜
。
陛下觉得有些失落。
下一秒,他心头生起的闷闷不乐便被一阵柔软芬芳给熄灭了。
“好九郎……”仙露明珠般的女郎轻轻依偎在他怀里,见靠着的人胸膛起伏骤然大了一些,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可见着他为着自己心神震荡的模样,周幼吾心中又不免生出一种快.感来。
“我以后便这么叫你,好不好?”
她平时常常唤他陛下、燕观,可陛下太过冷淡,直呼其名落在旁人耳朵里又是一件不遵礼数的事情,反正他排行第九,唤他一声九郎,既算不得出错,也能叫他满意一些。
再说了……周幼吾亦是有私心在里边儿的,世人多唤他陛下、圣人,唯有她可以叫他一句九郎。
周幼吾喜欢这样的特殊。
显然燕观也很满意自己的新称呼,见他一把抱起自己就往罗汉床上走去,周幼吾低低惊呼一声,又怕声响太大引了外边儿的宫人们注意,青天白日的……那真是要羞死人了!
她挣扎得厉害,燕观只得缓了缓,将她抱在身前,周幼吾不喜欢这样凌空的感觉,藏在紫棠色菱锦长裙下的细长双腿不由得攀上他的腰肢,手紧紧环在他脖颈后,一双杏儿眼因着微微的紧张而溢出微微水光,带着些怒意地瞪他:“你别胡来!”
燕观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知道她是个面皮薄的小娘子,夜间唤了宫人们送来热水,她都不肯叫她们进来替她擦洗,非要颤颤巍巍地自个儿动手,最后还是便宜了燕观。
送了两回热水的宫人们:还好婉娘姑姑聪明,提前就叫她们备好了多多的热水。
那双紧紧攀着自己腰肢的双腿细长而有力,燕观不自觉低低笑出声,两人离得极近,他口鼻间呼出的灼热气息叫周幼吾露在外边儿的脖颈后都晕染上淡淡红意。
“媞媞,要是你在帐子里也能这般……”燕观笑着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立马便感觉到身上女郎攀着他腰肢的力度更大了些,他却感觉不到痛一般,笑着带着她往罗汉床上倒。
周幼吾原本还在为他的厚脸皮而感到面颊发热,可看着他倒下去的地方,不由得惊慌起来:“裤头……有针!”
已然来不及了。
英武郎君脸上荡漾着的笑意顿时一僵。
周言之身形匆匆地来到院子后边儿的小花园,隔着一丛茂密树影,看见衡哥儿叉着腰,后边儿还站着一脸凶狠的进宝和闪电。
坐在地上哭得地裂山崩的那个小胖子……是谁家的?
长佰瞧世子爷眉头一皱便知道他在介意那个孩子哭得一点儿都不知收敛,只得提醒他:“世子爷,今儿懿和堂那位在招待娘家亲戚,那位小郎君许是那边儿的亲眷。”
“懿和堂的人怎么跑到我这聆风院来了?”周言之眉头先是蹙着,可见着地上那小胖子哭得凄凄惨惨,眼泪鼻涕全部糊了一脸,反观衡哥儿,正神气地叉着腰,一点儿都不怯场。
同样是小胖子,怎得衡哥儿瞧着就这般顺眼。
不愧是他的外甥。
周言之面色缓和了些,正想唤人过来,便听得又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
那哭哭啼啼的小胖子,正是刘氏娘家阿兄的老来子,唤作刘振业,平时被一大家子人看得如珠如宝,一丁点儿苦头都不舍得叫他受。
今儿跟着家中大人来了长兴侯府做客,刘振业贪看这侯府内的花鸟,不耐烦乳母在身后时刻跟着,挣脱了她的手,又狠狠推了她一把,乳母跌了好大一跤,身上正痛着,便看着刘振业一溜烟儿便跑了个没影儿。
乳母跟丢了小郎君,正慌慌张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寻了半天也找不着,只好抹着泪回懿和堂去禀报,挨了一巴掌不说,又被拽着出来一块儿找人。
如今好容易找着了,刘振业的生母,如今长兴侯府当家主母的娘家阿嫂王芳珂见了自己年逾三十才生下的小儿子哭得这般凄惨,顿时心疼得都快裂开了,嘴里嗷得一声便扑了上去,吓得闪电一激灵,疑惑地嗅了半天才发现,并没有同类出现呀。
“我的儿——”王芳珂将哭得满脸通红的刘振业搂在怀里,怨毒的眼神直直望向呆呆站在一旁,似乎被她吓到了的衡哥儿,“你是谁?连我振哥儿都敢欺负,你阿娘给你生出个眼睛出来是做什么的?”
衡哥儿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但针对后边儿一句话,还是大声道:“阿娘说了,衡哥儿的眼睛长得漂亮,是要用来看很多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的。”顿了顿,记仇的小胖郎君又补充,“反正不是用来看你们的!”
王芳珂被他气笑了,掐着嗓子尖叫道:“我呸!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罢了,也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也不细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我可是长兴侯夫人的娘家阿嫂,回头禀了我妹子一听,立刻将你这小畜生拖出去打嘴巴子!哟,还长着一头卷毛呢?别是什么混了蛮夷血统的下贱人罢!”
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不仅要打小太子嘴巴子,言语之中还牵扯了陛下与贵妃!
骂得还如此难听!
生气的进宝公公决定不再跟他们客气了,拍了拍闪电的屁股:“去罢!”
早就蓄势待发的闪电晃了晃狗头,对着王芳珂母子便是狠狠一撞,嘭的一声,两母子完美地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被阿娘搂在怀里,没怎么摔着的刘振业愣了一愣,随即哇哇大哭起来,其间还愤怒地往他阿娘身上砸拳头:“呜哇呜哇都怪阿娘!我摔了第二回了,呜呜我的屁股……”
王芳珂先是觉得屁股一阵剧痛,随即便感觉到不讲理的小拳头实实在在地落在自己身上,往日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哪里能受得这种苦,可刘振业是他们夫妻的老来子,平日里话说得稍稍严厉些都舍不得的,如今见儿子吃痛撒泼,王芳珂虽身心俱痛,却舍不得对儿子发火,只得对呆呆站在一旁的乳母和女使发火:“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见着有人欺负振哥儿与我都不晓得打回去吗!”
乳母和女使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呲着牙的大狼狗,她们,她们也怕得很啊……
许是见着有人撑腰了,刘振业抹了抹脸上的泪,神气道:“若是你肯对着小爷我下跪认个错,再把这条肥狗给我,哼,那我便饶过你!”
长佰想要出去教训他们,却被周言之制止住了:“且看看衡哥儿如何处理。”
总归有他在,不会叫衡哥儿真的吃亏。
可是他也好奇,在这般境遇中,衡哥儿会如何处置呢。
衡哥儿半点不怵他,只学着他那般挺起了小肚子,大声道:“闪电是衡哥儿的狗狗,才不会给你这种坏人!”
刘振业便他气得吱哇乱叫,招手叫乳母他们上前去捉住他:“我要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胖子知道谁才是爷!”
他被捧惯了,浑然不觉这样的话被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出来有什么奇怪。周言之听着,眉心的褶皱却越来越深,刘氏拼命想要扶她那破落户娘家起来,就凭这种货色?嗤。
对方人多,衡哥儿紧张地攥紧了闪电的毛毛,原本一脸凶相的闪电半点儿不生气,只温柔地拱了拱小胖郎君,有它在,便不会叫人伤害小主人。
进宝只恨手里边儿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哪怕是捡块树枝过来狠狠打这群狗奴才一顿也好呀!
王芳珂冷笑:“身边儿只跟着一条废狗和一个瘦得跟豆芽菜般的小奴才,呵,不知是哪家的破落户上门来打秋风了。你也别害怕,我如今是替你阿娘和你阿耶管教你呢,出门在外,眼睛可得擦亮一些!咱们振哥儿便是你开罪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