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观挪开眼神,下颌紧紧绷着,明明是一副锐利英俊的长相,说出来的话却藏了些淡淡的落寞:“媞媞,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周幼吾不解,这话从何说起啊?
秋日风寒,从支起的镂花轩窗中吹来缕缕凉风,叫周幼吾有些不适地蹙眉:“没有。”
她正想叫燕观出去,她好换上衣裳,却不料燕观忽地激动起来,双手握上她细嫩柔滑、无丝衣华裳遮掩着的肩:“没有?你想都不想一下便回答我了,媞媞。”
燕观顿了顿,那双瞳色清浅的凤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委屈:“你竟然都不愿敷衍我一下。”
燕观心里苦,难不成天下女郎都爱喜新厌旧?
可是……
陛下看了看自己威武雄壮的身躯,不应该啊。
难不成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好,技术还不够出色吗?
陛下暗暗下了决心,再去搜罗一箱子带色话本子回来,要是能带些画就更好了。
誓要取悦心上人的陛下燃起了熊熊的向学之心。
周幼吾浑然不知燕观心中在想什么,只不自在地别过头去,燕观那样炽热直白的目光盯着她的时候,总叫她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厌倦你,你不要老是胡思乱想。”
燕观实在是个很黏人的郎君。
周幼吾不由得暗暗想,衡哥儿其实都是随了他罢?
什么叫他胡思乱想?
燕观幽怨道:“今天你还不信我说的话,又说起那劳什子万一……哼……”
陛下喋喋不休的抱怨叫贵妃听得直皱眉头,也顾不上许多,只将手按在他拢着自己的手臂上,借着力,轻轻踮起脚,堵住了陛下的嘴。
在外边儿玩了一下午的衡哥儿被柳芽领着去洗了洗,换了身干爽衣裳,过来的时候又是一个白胖可爱的卷毛小郎君了。
“阿娘!”衡哥儿快快乐乐地正想往他阿娘身上扑,却被燕观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衡哥儿歪了歪头,阿耶为什么要抱他起来?
啊!衡哥儿恍然大悟,阿耶想必是在争宠。
自觉很受欢迎的衡哥儿老成地拍了拍燕观的肩膀:“阿耶你不用着急啦,衡哥儿抱完阿娘之后就会来抱你的。”
虽然心里有点愧疚,但是衡哥儿要坚持和阿娘天下第一好,现在还是亲亲阿娘最重要!
“咳。”周幼吾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至今仍红得有些过分,隐隐传出些痛感的唇,被亲到脸颊绯红,呼吸不畅,身子发软什么的……当然不能拿出来说了。
“快点过来用膳了。”
衡哥儿哼哼唧唧地还想闹腾会儿,见阿娘虎下脸,他便不敢造次,只得乖乖被燕观抱着坐在一旁高一些的凳子上,专心致志地开始捧着小金碗吃饭。
只是……
往日都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去的衡哥儿疑惑地抬起头,见阿耶一直在给阿娘夹菜,阿娘都不对阿耶笑,甚至都不看他!
衡哥儿看得眼馋,周幼吾在这方面从不轻易纵容他,桌上摆着的菜都是单独给他盛出几样来的,吃完了便没有了。
如今他见着阿娘皱着眉头吃菜,难不成阿娘不喜欢吃这些菜吗?
可是衡哥儿喜欢呀!
燕观看着卷毛小郎君努力地伸出小胖胳膊,手里边儿还端着他心爱的小金碗,对着阿耶疑惑的目光,衡哥儿美滋滋地笑了:“阿娘不喜欢吃,衡哥儿喜欢吃!”
说完,又怕她们不同意,衡哥儿又严肃了些:“阿娘说过,不能浪费粮食,不然要被打屁屁!”
“打屁屁?”燕观若有所思的目光掠过周幼吾面前那堆得尖尖的碗,唇角微微牵起,“倒
也不错。”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周幼吾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旁干净的小勺子轻轻拍了拍衡哥儿的小胖手,见他委屈地缩回了手,又狠狠地敲了一下燕观的手背下,凶巴巴道:“专心吃饭!”
那声音听得衡哥儿都疼,原本还想咧嘴掉几滴眼泪的他瞬间老实了,连忙珍惜地扒拉起小金碗里的饭粒来。
还不忘抬头偷看,衡哥儿有些同情阿耶,那么脆一声响,阿耶的手一定很痛罢!
可是阿耶都没有像他一样掉眼泪,反而还笑着继续给阿娘夹菜。
然后又被打了。
衡哥儿被吓得不敢再吱声,只快快地吃完了饭,拿了空空如也的小金碗给周幼吾邀功:“阿娘,衡哥儿吃干净了哦!”
衡哥儿的奖励是阿娘亲自给他讲睡前故事。
无视幽怨的阿耶,衡哥儿笑嘻嘻地拉了阿娘走,阿耶的故事讲来讲去都是那几个,还是阿娘好!
衡哥儿如今住在侧殿,将他哄睡了之后,周幼吾刚刚跨出殿门,便觉着一阵清凉夜风袭来,冷得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苏绣月华大袖衫,一旁的婉娘见了连忙道:“夜里风凉,娘娘还是赶快回去罢。”
陛下想必也等得久了。
周幼吾点点头,又跟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同婉娘吩咐了几句,婉娘先是愣了愣,很快便点头应下:“是,奴婢晓得了。”
她匆匆下去了,周幼吾倒是没急着回去,廊下每隔三步便挂着一盏宫灯,温暖昏黄的灯光透过细腻的绢纱透出来的光晕亦是很美的,与高悬夜空之上的那轮明月交相辉映,美得叫她贪看起外边儿的夜色来。
宫人们不敢催促贵妃,又怕陛下在里边儿等得着急了,毕竟方才陛下就出来瞧了好几遍,还派了婉娘过去委婉催一催贵妃娘娘快些回殿安寝。
想到这里,宫人们便忍不住低头笑,陛下如此英武轩昂的一个郎君,倒是比小太子还要黏贵妃娘娘呢。
最后还是燕观出来寻她。
见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廊下瞧月亮,清冷月色将她婀娜身影勾勒得愈发纤细,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做那桂宫神女。
他心中一紧,脚下步伐也不自觉迈得更大了些,直到将人拥入怀中,鼻间重又萦绕起熟悉的幽幽香气,燕观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怎么不进去?夜里风凉,冻着你了怎么办?”燕观去寻她的手,发现那柔荑的确冰冰凉凉的,不禁蹙眉,放在手里轻轻揉搓,想要叫她快些暖和起来。
感受着自他温热手掌中传来的温热,周幼吾回过神来,听着他不满地念念叨叨,手上的动作却温柔又细致,忍不住笑了笑,往他怀里靠了靠。
“我只是在想要给衡哥儿的灯笼上画什么图案。”
许是身后之人的气息实在叫人安心,周幼吾现在想起从前的事儿时半点心酸难过也没有,“他去岁生辰的时候,两岁的小郎君,有些话都说不清楚呢,就嚷嚷着叫我抱他出去看花灯。成国公虽说有许多地方都叫人觉得恶心,可唯独对着林氏,是真的好。正巧她的生辰比衡哥儿要早上几日,成国公便叫人在府中每一处路上都挂了花灯。衡哥儿瞧见了那些灯光,便嚷着也想出去看。我没允,他还生了一会儿气。”
成国公与林氏?就凭他们也敢叫媞媞与衡哥儿羡慕?
燕观哼了一声:“什么正巧,她也配与我们的孩子相提并论吗?”
周幼吾拍了他一下,一双含情妙目却微微弯着:“所以我便想着亲自给衡哥儿做一个走马灯,那上边儿的图画便由咱们亲自来画,好不好?”
燕观先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随即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迟疑道:“不会要画……龙凤呈祥什么的罢?”
说到
这个周幼吾便来劲儿了,拉着陛下进了内殿。
宫人们见着贵妃主动拉着陛下进殿安寝,对视一眼,幸福地笑了。
又磕到了。
实际上……
对着小人书挑了半夜图画的燕观第二日上朝时虽说仍精神奕奕,可眼下的青黑却瞒不过眼尖的臣子们。
周言之听得有大臣抚须长叹:“陛下年轻气盛,贵妃娘娘又是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唉……年轻人,就是不懂节制!”
旁边还有人附和:“嗐,人家都说阴阳调和方得正气。我瞧陛下便是一身正气,想来与贵妃细心侍奉离不开关系。”
众人默默鄙视他,想来此人是听到了贵妃即将封后的风声,特意来拍马屁的。
周言之略听了一耳朵便受不了了,黑着脸拂袖而去,改日非要在校场上与燕观那厮狠狠切磋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