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澜明明瞧见贵妃的步辇已经远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可陛下还是站在那里望着,身姿颀长如松柏,连对着人的情意,也如松柏磐石一般,不可转移。
这位贵妃娘娘,可真是好命呢。
“李澜。”
原本痴痴当着望妻石的陛下忽然恢复了正常,李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和进宝一样笨了?
燕观有些嫌弃地望他一眼:“朕说,你与掖庭、尚宫局那边拟个章程出来,请长安城中适龄的郎君与女郎进宫赴宴。”
嘶,女郎便也罢了,怎得还有郎君呢?
难不成陛下……
李澜陷入沉思。
“不知陛下可是要采选新人?”
这人比进宝还要蠢。
进宝就从来不会质疑他对媞媞的真心。
政务繁忙的天子睨他一眼,大步往前边儿走去:“先帝的几位公主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贵妃作为她们的阿嫂,自然应当操心他们的婚嫁之事。至于其他人……”陛下剑眉微扬,似是有些得意,“帝后和乐,当是天下之幸。叫他们进宫来沾一沾朕与贵妃的喜气,有何不可?”
李澜脸上的笑僵了僵,不过还是点头恭维道:“是了,这天底下真是找不到比陛下与娘娘还要恩爱登对的夫妻了。那些未婚的女郎和郎君若是瞧见陛下与娘娘如此琴瑟和谐,定然也会羡慕得紧呢。”
李澜今日说了那么多话,也就这句话好听些。
陛下满意了,陛下又要勤勤恳恳地批折子了。
此时努力些,便能早些回去陪媞媞了。
衡哥儿要比他阿耶早些回来。
被进宝送回来的小胖郎君一进来就嘟着肉乎乎的脸,瞧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周幼吾今日心情波动大得很,见着小胖郎君,心头母爱更如江水泛滥,连忙将他搂在怀里揉揉捏捏了好一会,最后在他胖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衡哥儿长得真可爱!”
真不愧是她与燕观的孩子呢。
衡哥儿被阿娘久违的热情给融化了,原本的一点生气就变成了一点点生气,他羞涩地靠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小声控诉道:“阿娘没有给衡哥儿送小点心。”
衡哥儿担忧地捧着自己的小胖脸蛋:“阿娘,你看,我是不是都被饿瘦了?”
看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和红扑扑的胖脸蛋,周幼吾实在瞧不出这孩子哪儿被饿着了。但她想起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忘了去给衡哥儿送点心,又不禁微微笑起来。
“是阿娘不对,明天就给衡哥儿补上,好吗?”
周幼吾并不知道该怎样教养一个孩子,可是她自小就希望阿耶能够坦诚待她,那样客气有余,亲密不足的模式反而叫她觉得自己是被不被阿耶喜欢的孩子。
因此她从不吝啬于对衡哥儿表达歉意。
有时候大人肯痛快认错,反而会叫孩子们比得到其他补偿还要高兴。
长兴侯府
虽说刘氏被周父软禁在了懿和堂中,但却没有做绝,她身边伺候的人还是可以出入院子的。
伺候了刘氏三十几年的嬷嬷正在求趁着旬休从书院回家来的周循光去向周父求情。
年纪一大把的嬷嬷哭起来还是很叫人觉得不忍的:“二郎,你阿娘千错万错,可她待你和二娘的心是最最纯粹不过的。如今你阿娘每日躺在床上,饭都吃不下几口,药也不喝。宫里还派来了女官来教你阿娘规矩,你阿娘养尊处优了十几年了,哪里能受这样的苦啊?这日子一长,她
哪里还有命可以活?二郎,你便去求一求你阿耶,放过你阿娘罢……”
嬷嬷哭得情真意切,可是这位向来好脾气的周家二郎却冷冷地扯回了袖子:“我早就告诫过阿娘,叫她不要再做蠢事。”
嬷嬷愣住了。
“阿娘是真心为我与颂声好吗?”周循光想到小时候的他偷听到的事情,唇边的笑意不禁带了几分嘲弄,“用儿女当盾牌,去掩盖自己的嫉妒,去争夺那些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这便是她为人母亲的真心吗?”
“我不会不管她。可也不会去替她向阿耶求情。”周循光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这个因为长兄锋芒太过,而时常被众人忽略的少年此刻的样子叫嬷嬷觉得很陌生,“嬷嬷快回去罢。”
嬷嬷不可置信,悲声道:“可是,可是她始终是你与二娘子的亲生母亲……”
周循光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周颂声却进来了。
见她默不作声地扶起了哭得瘫倒在地的嬷嬷,周循光以为她也要给刘氏求情,眉头微蹙,不料却见着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嬷嬷抹着泪,哭都不敢哭了,只能抹着泪回懿和堂去了。
“阿兄……”周颂声吸了吸鼻子,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她便后悔了,如果不是阿娘一直咄咄逼人,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情,那长兄就不会被逼得搬出府。
她为什么不敢告诉阿姐这件事,不就是因为心虚吗?
是以知道自己阿娘被阿耶关起来的时候,周颂声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悄悄松了口气,如果这样能叫阿娘从此之后就消停下来的话……该多好。
阿娘被关了起来,阿耶又突然重病卧床,周颂声这几日忙着照顾周父汤药,瘦得下巴尖尖,顶着周循光有些严厉的眼神,自己也忍不住鼻酸了,瓮声瓮气道:“我觉得很对不起阿姐……”
若是刘氏在这儿,便是病得都快死了,怕是要强撑着起来骂这对儿女一句白眼狼。
“错了便是错了。”对于这个向来天真烂漫的妹妹,周循光不欲多说,也不想将刘氏犯蠢,叫阿姐与阿兄与他们割席的坏处明摆着说给她听,只嘱咐道,“阿娘如今,也算是赎罪了。你不能去插手,知不知道?”
他隐隐约约地知道,阿姐快要封后了,又是快临近年关,在这样的关头,天子不会真要了阿娘的命。
想到闹到书院门前,想要他出面求京兆尹放了他家妻儿的舅舅,周循光心中便止不住地觉得恶心,他实在不懂,明明有了他与颂声可以做依靠,为什么阿娘还是要养着娘家那群人,任由他们放肆,甚至冒犯了未来的天子?
周循光叹了口气。
看着好似忽然就成长了许多的阿兄,周颂声点点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关照着懿和堂的用度,至于旁的,她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话说另一头。
顾希仙将整理好的书稿放在一个小箱子里,因着多日熬夜而显得有些苍白的秀美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终于写完了!
守在她房间门口打瞌睡的草果见表姑娘终于出来了,几乎快要喜极而泣:“表姑娘,您可出来了!”
顾希仙不知道草果为何这么激动,她不过是闭关了十几日写稿罢了。从前在顾府,没什么人会注意她,她便是将自己关在房里几个月也不见得会有人会来找她。
草果见着她一双水灵灵眼睛下明显的青黑,惊呼一声:“表姑娘,过两日便是进宫参宴的日子了,您这般……呃,憔悴,那怎么能行呢?”
进宫参宴?那岂不是又能见着贵妃了?
顾希仙果断拎起装着书稿的小篮子:“走,我们逛街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
看着面前文质彬彬的小老头,周幼
吾皱着眉一脸抗拒:“我不过是吹了吹风……不至于要特意请太医令来罢?”
黄太医微笑。
燕观握着她的手,轻声哄道:“就是寻常把平安脉罢了。按理来说十日便该请上一回的,往日是我忘了这回事儿,你也让婉娘她们瞒着。这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了。”
被陛下睨了一眼的婉娘、柳芽她们迅速低头认错。
坐在阿耶阿娘中间的衡哥儿惬意地摇晃着小胖腿子,听着这话笑嘻嘻道:“阿娘怕喝苦药!羞羞脸!”
周幼吾狠狠揉了揉他的小卷毛,这才点点头。
“好罢。”
黄太医立刻麻溜儿地准备好东西,待她将皓腕放在手枕上,他便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绢为她把脉。
瞧着黄太医面色越来越严肃,之后神色却越来越放松,燕观心头一紧:“贵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