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儿高高兴兴地睡了一个回笼觉，养足精神的小胖郎君脸睡得红扑扑的，接过柳芽递过去的小金碗，很快就咕咚咕咚地将那一碗热牛乳都给喝干净了。
周幼吾亲自给他擦了擦嘴，瞧了瞧外边儿风吹得呼呼作响，便又给他加了一件小棉袄，衬得衡哥儿愈发圆滚滚。
衡哥儿有些艰难地伸了伸胳膊腿儿，闷声闷气道：“阿娘，衡哥儿有点不会走路了。”
周幼吾被他逗得笑了出来，给他整了整衣裳，又理了理他那头小卷毛，上面虽用一个小巧的金龙吐珠冠束着发，可还是有几缕小卷毛溜了出来，瞧着真是可爱极了。
“咱们到了含元殿那边儿再脱好不好？外边儿冷得很呢，你瞧，闪电都穿上袄子了。”
周幼吾指了指趴在脚踏上懒懒甩尾巴的闪电，它身上正穿着那日周幼吾练手做出来的花袄子，衡哥儿见了还很喜欢，嚷嚷着阿娘偏心，给衡哥儿做的裤头上面都没有这么多花花！
最后还是周幼吾保证，过年的时候给他做一件有更多花花的袄子，衡哥儿这才罢休。
闪电本来就穿着好厚一件皮毛衣裳了，可是阿娘还给它穿得这么厚实……
见衡哥儿嘟着嘴，周幼吾笑眯眯地继续补充：“不穿也可以，只是到时候衡哥儿得风寒了要喝药的时候，我会把蜜饯全都塞给闪电吃哦。”
闪电捕捉到了关键词——吃。
它高兴地过来蹭了蹭周幼吾，周幼吾揉了揉它的头，含元殿多外臣，她去的多了亦不好，所以还是不带闪电去比较好。
衡哥儿依依不舍地和他的好伙伴告别：“闪电再见，我会想你的。”
衡哥儿正想说今天阿娘答应了会给他点心吃，要不给闪电带两块儿回来？可是话还没说出去，衡哥儿就有些为难地看着胖鼓鼓的身子，怎么办，从含元殿到蓬莱殿要走好久好久呢。
他好像坚持不了那么久不吃点心。
“好了，我们要走了。别和闪电玩儿了。”
婉娘给她披上了一件天水碧云锦累珠披风，确保她浑身都暖融融的了，婉娘这才满意地放开了她：“娘娘，步舆在外边儿候着了。”
小胖郎君仰头看着一样穿得严严实实的阿娘，软软的小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都是穿了很多很多衣裳，阿娘看着还是那么细细一个，而他……
呜，衡哥儿伤心地发现小肚子更圆了，他都瞧不见自己的鞋尖尖了。
步舆周边儿都垂着厚厚的帘子，负责抬轿的内侍脚下功夫很稳，半点儿颠簸都没叫她们感受到。
衡哥儿不老实地掀开帘子想要瞧瞧外边儿的景色，周幼吾拍了拍他的小手，他便又乖乖地坐好了，可不一会儿又来缠她：“阿娘，阿娘，今天衡哥儿可不可以自己来点想吃的点心？”
他最喜欢吃烤得表皮酥脆，内里香浓的蛋黄酥饼了，可阿娘每回都不让他多吃，衡哥儿光是想想那口感，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周幼吾看了一眼他肉嘟嘟的脸颊，无情道：“不可以。”
再吃下去，她就要叫他从蓬莱殿走去含元殿了。
衡哥儿暗暗握拳，先生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待他寻到黄金屋了，就每天敲一小块金子下来专门买小点心吃！
当然啦，他还是会留一块…嗯，两块！给阿娘吃一块，然后阿耶、进宝和闪电一块儿分一块，这样大家都有的吃了！
看着突然又傻乐起来的衡哥儿，周幼吾不知怎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励志要寻到黄金屋的衡哥儿重又燃起了学习的热情，雄赳赳气昂昂地和亲亲阿娘摆了摆手，便进了侧殿等着先生过来讲学。
周幼吾将人平安地送过去了，本想转身回蓬莱殿，可突然想起来了，魏太妃拜托她的事儿还没同燕观说呢。
想到这儿，周幼吾便往含元殿走去，还不忘吩咐婉娘她们：“这儿朝臣多，婉娘跟着我过去便是了。”
若是叫外臣瞧见她呼奴唤婢地来了天子执政的含元殿，指不定要骂她骄奢淫逸，因着宠爱便乱了分寸。
她可不想再来几本弹劾她的折子。
如今负责含元殿殿中事宜的内侍唤作□□，名字文雅，人生得却有些憨厚，只是瞧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便能坐上这样的位子，便知道面相一说大抵代表不了什么。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今儿风大，娘娘怎么来了？”不是叫进宝公公过去接小太子了？
心中虽疑惑，□□却不会表现出来，只笑着引她往殿内走，周幼吾摇摇头：“陛下如今得空吗？”
面对这位得宠的贵妃，不，□□平时都在天子身边伺候，自然知道这位贵妃不久后便要升级成了中宫皇后。
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些：“娘娘来得不巧，陛下还在前殿与朝臣们议事儿呢。不过诸位大人已经进去有些时候了，娘娘不若进去坐一会儿，陛下若议完事儿了，奴才便请娘娘过去。”
周幼吾有些犹豫，可她回蓬莱殿又无甚事儿可以做，那些宫务全都叫尚宫局的诸位女官给分摊了，她只每半旬抽空瞧一遍再用印就好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和婉娘一块儿走了进去。
她鲜少来含元殿，前殿是天子议政的地方，而后殿则是天子寝居。
不过宫中人都知道，当今陛下便是忙到深夜，也要赶回蓬莱殿陪着那位娇滴滴的贵妃。
柳芽曾听了一耳朵闲话，笑着回来学给她听，掐着嗓子道：“据说啊，那贵妃娘娘乃是冰雪化作的美人儿，太阳一大呀，就要晒化喽！所以她才鲜少出门儿呢，陛下日日陪着她，就是为着这精
怪变成的美人儿需要阳气续命，你说说，这宫中还有谁比陛下的阳气还要充足？”
周幼吾听了哭笑不得，无论是在长兴侯府、成国公府，还是在这大明宫里，她都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之前为了她这个性子，还闹出过不少事儿。
许是天子很少留宿的原因，后殿颇有几分冷清，那些侍立在一旁的宫人们连忙动了起来，添香料的添香料，生暖炉的生暖炉，她刚刚坐下，眼前便递来了一双奉着天青釉暗云纹茶盏的手。
婉娘见她们忙得乱糟糟一团，正想出言呵斥，可转念一想，这儿是□□管着的地方，她贸贸然指责他手底下的人不规矩，若是叫他心头生出不满，今后给娘娘使绊子可怎么好？
虽说娘娘与陛下感情好着呢，可婉娘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当下也没有发作，只替周幼吾接过了那盏茶，笑声道：“娘娘喝惯了七分烫的茶，这新沏好的茶太烫了些，娘娘喝着难免不适口。”
那奉茶的宫人白了脸，正想跪下请罪，便听得贵妃轻声叫她起来。
“咱们贵妃是个好性儿的人，好好儿说着话呢，别动辄又跪又哭呢。”婉娘声音虽含着笑，可那宫人还是有些害怕，顺势福了个身，便退到一边儿去了。
按理说能被选来在含元殿伺候的人绝非蠢笨之辈，怎得到她面前了便错漏百出？
看多了话本子的周幼吾严肃地思考着，难不成是谁败坏了她的名声，将她往跋扈刁蛮的坏女人方向推了？
她犹脑补得欢乐，婉娘已经在思考这般水平的人都能进来，□□那狗东西荷包怕是满得装都装不下了。
燕观与大臣们议政起来时间向来没个长短，周幼吾觉得无聊，忽地想起燕观说了这后殿桌案旁有一个书柜，里边儿摆着不少山川游记，她若是闲着没事儿倒是可以瞧瞧。
那时候的周幼吾可不乐意过来找他，如今想起这事儿了，倒也生出几分兴趣。
天子向来不会将朝堂上的东西带到后殿来，是以□□也没拦她，笑着带她到这面紫檀八仙八宝纹顶竖柜前：“都在这儿了。娘娘若是想瞧旁的，奴才便去藏书楼给娘娘寻来。”
她只是想看些轻松有趣的书打发时间而已。
周幼吾摇了摇头：“你们都下去罢，我自个儿来便是。”
□□还想再劝几句：“娘娘千金贵体，怎么能……”
他后边儿的话在周幼吾平静却不容反驳的眼神中也说不下去了，只恭恭敬敬地对着她福了福身，带着人退下了。
心里还想着，陛下与贵妃不愧是俩口子呢，贵妃瞧着娇滴滴的，一个眼神横过来倒也很有几分威风。
周幼吾随手拿了一本书下来翻了翻：“婉娘，你也下去歇会儿罢。”
婉娘是知道她家贵妃看书，尤其是看话本子时是不喜旁人打扰的，便不多说，柔声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周幼吾翻了一会儿，怎得没瞧见燕观说的那些山川游记呢？
难不成是他放在桌案上了？
周幼吾知道燕观这厮有个毛病，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他心里向来有数，若是将衡哥儿吃饭用的小金碗放在床头，他能难受好半天。
是以在后殿这样的地方他不会放和前朝政务有关的东西，周幼吾便放心大胆地过去翻书了。
可是……她还是没找到那本山川游记，却看到了明黄一角。
原来是一道圣旨。
只是看着也有些年头了，虽圣旨颜色仍旧鲜亮，可是上面却留下了些明显的痕迹。
不知怎得，周幼吾心中忽地腾起一阵紧张，她纤细嫩白的手指轻轻抽出那道圣旨。
那是一道赐婚圣旨。
上边儿的人，是她与燕观。
周幼吾右手不自觉地抚住心口，似乎想要安抚叫嚣得越来越厉害的心，叫它不要再跳得那么快。
她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
葱尖儿似的手指挪到圣旨一角，这是熙和十九年的圣旨。
熙和十九年，是她与燕观相遇的第二年。
是他开口说要娶她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