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不由得看呆了。
周幼吾小心翼翼地收了笔,又点了点纸上她选好的那些礼物,确认没错,这才舒了一口气,嗔怪道:“柳芽你是不是存心打趣我呢?明明是阿兄操心我多一些。”
“你别瞧阿兄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他可喜欢给别人拿主意了。”周幼吾捏了一个姜香梅子吃,酸甜可口的梅子入口便叫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但是希仙呢,看着柔弱,但是心里边儿又是个有主意的。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呀……”
花萼适时地凑上来:“夫妻之间总是你来我往,互相中补的嘛。依奴婢看,世子爷与世子夫人就配得很呢。”
柳芽瞪她一眼:“我何时说过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不匹配了?”
花萼不甘示弱地投过去一个凶狠的眼神:“你话里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看着两人又开始吵吵起来,周幼吾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叫她们拿着单子去库房点一点东西,却听见廊下有人通传。
说是长荣公主燕翎求见皇后。
懿和堂
从前多的是女使婆子凑上来讨巧做活儿的正院此时破败了不少,许是缺少人气滋养,明明摆设与从前并无差别,可周颂声就是觉得这里荒凉了许多。
可又能怪得了谁?
周颂声叹了口气,照例将自己买来的补药放下,看着卧在床上不言不语的刘氏,张嘴想说什么,后来还是没开口。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刘氏却主动开了口:“你长兄,是不是要成亲了?”
阿娘如何得知的?
守在床边的老嬷嬷连忙低下头去。
刘氏见女儿的脸色不好,笑出了声:“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你那位好阿姐,派来教训我的嬷嬷……说若不是皇后与长兴侯世子接二连三地办喜事,哪里会容我活这么久?”
说到这里,她原本平静的眼神陡然阴毒起来:“声姐儿!声姐儿!我便是再对不起旁人,但从未短过你什么,你便忍心看着别人这般作践你阿娘我吗!”
见周颂声不说话,她费劲儿地支起身子来,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般难听:“任凭他周言之眼光再怎么好,还不是只能娶个破落户的女儿……嗤,江南六品小官的女儿,放在我二郎身边提鞋都不配,就他……呵。
”
说完,她又承受不住一般疯狂咳嗽起来,老嬷嬷连忙倒了茶水给她喝下,对着面无表情的周颂声哀声求道:“夫人好歹是世子爷名义上的母亲,世子爷成婚,夫人再怎么也要出席的。要不然,要不然叫长安城中其他贵人怎么想呢?”
如今已经进入了十二月,屋子里虽然用了炭盆取暖,可周颂声看着她的阿娘这般做派,浑身仍然冰冷:“你从前这般对待阿姐与阿兄……如今还想着借着她们的势出去吗?”
刘氏不以为意:“有何不可?只要我一日是这长兴侯府的主母,那他们为着孝道,就一日不能同我撕破脸皮……就算我在这儿苟延残喘,也是他们的母亲!”
看着那个形销骨立,面容枯黄的女人,周颂声几乎快想不起自己阿娘从前华艳贵气,人人称羡的模样了。
“颂声!”
周颂声惊了惊,随着来声的方向看过去,她的二兄周循光正冷着脸站在门口。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来这里。”
他这个妹妹活泼天真又心软,瞧着阿娘这副癫狂模样虽然伤心,但难保心中不会被她动摇,对阿姐和阿兄生出什么怨恨之心来。
周颂声低下头:“我没办法不管阿娘……”
这也是她越来越不敢去见阿姐的原因,她一面喜欢阿姐,忍不住地想要去亲近她,可是从前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由她亲阿娘带给阿姐的痛苦又叫她生出退怯之心。
有罪之人的女儿,该如何判定她是有罪还是无罪?
“二郎,二郎!”刘氏见了他,激动地叫了起来,“你们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啊!怎么能帮着外人来害我呢,啊?!二郎,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能获得世子之位,都是为了能叫声姐儿能嫁个好人家,不要受我之前受过的苦啊!”
又来这一套了。
周循光紧紧拉住妹妹的手,望着那个形容枯败的女人,目光中隐含沉痛:“你爱我们,为什么还要拿我们当作你谋利的盾牌?”
“阿娘,你与阿姐长兄的亲生母亲年龄相当,为什么却待字闺中数年,等到她因病去世之后才嫁入侯府?”
周循光看着脸色大变的女人,嘴角勾起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悲凉的笑:“你给了那个媒婆一大笔银子,叫她向阿耶推荐你……小门小户,懂事体贴,这些不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吗?怎么到头来又要因着这些事怨怪他人?”
刘氏本就难看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二郎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你!是你对不对!”
眼看着被她厮打得忍不住哭出声的老嬷嬷,周循光闭了闭眼:“你自以为得意,多有提携娘家人。可这些闲话,正是你的那些娘家人说出来的。”
原本还撑着一口气打骂老嬷嬷的刘氏身形一顿,整个人顿时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精气般,软软瘫到在床上:“不,不会的……”
她明明是整个家族的荣耀!从五品小官家里出来的女郎,能坐到侯夫人这个位子上,分明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她的那些亲戚无不对她恭恭敬敬,就等着她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半点,便能欢天喜地地拿回足够全家人半年几月的嚼用。
到头来,她的儿子却说,是这些人出卖了她?
“我与颂声承了你的生恩。便不会不管你。”周循光立在门口,昏暗的天光投在他年轻俊秀的脸上,无端给他平静的神色间增添了几分阴翳,“可也仅此而已。”
“保重,阿娘。”
见她辛辛苦苦半辈子养成的两个孩子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方才还一脸不可置信的刘氏顿时又急了,慌忙间想要下床去追他们,却只能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声姐儿!二郎!不!我是你们的阿娘啊……我好不容易嫁进了侯府,我用攒了十
几年的体己银子换来的这个机会……我怎么能甘心不去争,不去抢!”
被她打得身上酸痛的老嬷嬷抹了抹眼泪,还是过去扶起她:“夫人……二郎与二娘子长大了,您,您不能强求他们啊。”
刘氏正想斥骂老嬷嬷懂个什么,门口却又进来一人。
高嬷嬷冷着脸看着形容狼狈的刘氏:“夫人,学了这么些时日的规矩,怎得还是学不会呢?”
‘啪’的一声。
是戒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刘氏痛得一哆嗦,高嬷嬷却毫不留情地又挥尺打了四下,打完了才缓缓道:“请夫人跪好,奴婢又要给您讲规矩了。”
燕翎仰着下巴进了殿,这样鼻孔朝天式的动作旁人做了都怕丑,唯独放在一脸神气之色的燕翎身上,倒是叫人生不出厌恶之心。
周幼吾手里揣着一个芙蓉镂花彩绣套装着的暖炉:“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本宫说话?”
许是近日心情好,她被滋养得愈发雍容美丽的脸上带着融融笑意,说话声音亦很柔和。
她高坐在凤位之上,如今大冷的天儿,百花凋零,她乌鸦鸦的云髻上仍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燕翎看着看着,心里边儿就忍不住泛酸起来。
桐娘看着,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公主又开始犯糊涂了,只好上前一步,行礼道:“皇后娘娘容禀。”
这是有正事儿?
周幼吾点了点头,桐娘便将公主昨日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公主的意思是,陶大人家的女儿,因着嫉妒顾家女郎得了本宫的青眼,误以为本宫要举荐她入宫为妃……这才推她下水?”周幼吾听完之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公主昨日并没有离席,又是怎么看到的呢?”
她怎么知道自己没有离席。
哈!她果然有在偷偷关注自己!
燕翎顿时将身板挺得更直了些,洋洋得意道:“本公主聪慧,哪里是你们这等蠢……唔。”
桐娘面不改色地拧了她一把:“殿下,娘娘面前,不可放肆。”
燕翎自觉在周幼吾这个惯会玩弄人心的狐狸精皇后面前被桐娘拿捏了很丢人,还想再闹。
桐娘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想想陈小郎和仇小郎。”
……这是她新被桐娘抓起来作人质的两个小情人儿。
燕翎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