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殿
周幼吾轻轻关上了门, 好给阿兄与希仙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
殿内安静得很,两人一时无话,静得来都能听见窗外雪花坠落的声音。
“你……”
“我……”
周言之见面前姿容清秀的女郎惨白着脸,形容亦有些狼狈, 可那双眼睛却很亮, 带着一点不肯低头的倔强。
“此事本就是一个意外, 得世子相救已经是我的福气。原是我该向世子道谢才是, 世子……不必为我委曲求全。”顾希仙礼貌地微微笑了一下,可是她本就刚从寒冬腊月里的冰湖里被捞了上来, 心绪更是不安, 这个笑太过勉强。
他心中却生出一股怜惜之意。
“不是委曲求全。”周言之蹙起眉头,“我……”
后边儿的话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周言之有些懊恼,该提前向燕观那厮讨教几招才是,当初他是怎么把媞媞哄到手的?
见着他这副犹豫模样,顾希仙忽地有些想笑, 一时间也不想再装出人前惯有的那副柔弱模样,只轻轻冷笑一声:“你?你如何?难不成世子要同我说, 不过见了几回面, 你就对我情根深种, 非我不可?”
毕竟是写话本子的人,顾希仙说起这些话是一点儿也不脸红心跳, 反倒是周言之白玉般的耳廓染上浅浅粉意。
难道不成?
他抬起眼, 差些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他看着面前女郎冷嘲模样,忽地又静默了下来。
她似乎不相信这一套说辞。
顾希仙见他不说话, 心下不知是觉得嘲讽还是轻松:“既然如此……”
“我需要一个妻子。”
周言之冷静道:“你是我能选择的, 最好的人。”
顾希仙一脸不信, 冷冷道:“世子说笑了,我家世不显,无才无德,如何能称得上最好?”
这小娘子还真是油盐不进。
周言之正头疼,脑海中却无端闪过了之前与她的几次碰面。
她主动来寻自己说话那次,似乎就是为了媞媞。
俊秀郎君面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与媞媞关系好。我长于侯爵之家,见多了姑嫂不睦、举家失衡的事儿。我唯有媞媞一个妹妹,自然想找一位同我一般心疼她的人。”周言之面不改色,见着面前女郎神色越来越凝重,又继续道,“如今媞媞才被立了皇后,地位尚且不稳,宫内宫外都有不少人仍在剑指坤宁。我早日娶妻,也好多个人时不时地进宫陪她说说话。”
顾希仙一脸严肃:“此话说得有道理。”
皇后娘娘人生得美,心地又善良,若是没人护着,一般来说在她的话本子里这种人儿都是活不太久的。
顾希仙猛地呸呸呸了几声,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猛地被呸了几声的周言之面色僵硬:“顾娘子……你。”
顾希仙方才想起自己这般举动有些失礼,但对于周言之的提议,她还是有些犹疑:“我恐怕并不能做好世子所需要的夫人……”
周言之微微一笑:“不试,又怎知道做不好?”
见顾希仙眉头紧紧皱着一声不吭,周言之忽地道:“这桩婚事是各取所需,我既有了新妇,不必再担心婚事被继母所拿捏。顾娘子亦有了依靠,当是双全之策。”
有了依靠?
顾希仙讪笑一声,认真道:“那即便我并不真心爱慕于你,今后在家中庶务上亦帮不上什么忙,世子亦能接受?”
这样的表面夫妻,若周言之真的应承了下来了,那他图什么呢?
不会是图她与皇后娘娘不一般的情分罢!
周言之没有丝毫犹豫地便点了
点头。
顾希仙颇觉得有些惊讶,往常都听说女郎恨嫁,没想到郎君恨娶起来亦是不逞多让。
她本是不愿嫁人的,可住在姨母家却迟迟不出阁的表姑娘,对姨母与表姐的名声来说都不好听。
她曾想过再过些时候便去寻一座清静的小城,左右她能写话本子养活自己。
……可那样的话她就见不着皇后娘娘了。
犹豫了半晌的顾希仙终是点了点头,还不忘强调:“各取所需,世子别忘了。”
周言之微笑点头。
……他的感觉没错,旁人娶妻靠家世才能,他娶妻,好似靠的是妹妹?
隔日赐婚圣旨便下达朱府。
朱泽兰一脸震惊,握着表妹细弱的肩一阵摇晃:“周言之?!希仙你什么时候同周言之好上的呀!”
顾希仙被她的大力晃得说不出话来。
朱母连忙拍了她一下:“你这死孩子,说话能不能有点分寸?”
朱泽兰呲牙咧嘴地收回了手,委委屈屈道:“我还想多与表妹在一块儿些时日呢,没成想,没成想表妹的姻缘来得这般快。”
顾希仙看着面露不爽的表姐,莞尔道:“婚期还早呢,我少不得还要叨扰姨母与表姐几月。表姐现在就开始伤心了,那之后可怎么办呢?”
朱母叹了口气,招招手叫顾希仙过去。
她摸着外甥女细嫩的手,柔声道:“咱们希仙是个有造化的好孩子,长兴侯世子是个少年英才,人平时亦稳重低调。你好好儿地把握住这门姻缘,错不了。”
顾希仙眨了眨眼,知道姨母这是怕她还为阿娘的事儿抗拒成亲这事儿,可是……
她想起周言之说的‘各取所需’,这般一开始便无关情爱,说得清楚明白的亲事,大抵也不会太差罢?
蓬莱殿
周幼吾笑眯眯地拉了周言之的手坐下,无视燕观那嗖嗖的眼刀子,殷勤地替阿兄斟茶:“阿兄,喝茶。”
周言之颇为享受地喝了一口:“不错。”
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周幼吾托着腮好奇道:“阿兄近日可去见过未来阿嫂了?”
周言之放下茶盏,咳嗽了一声:“尚未。”
周幼吾的脸色立刻变得失望起来:“阿兄,你是郎君,应当要主动些才是。时不时送些精巧的玩意儿过去讨未来阿嫂欢心,也好叫她知道你惦记着她啊。”
可是他前不久才用‘各取所需’这样冷淡的借口哄得她答应这门亲事。
周言之继续咳嗽:“我自有分寸。”
周幼吾很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对着正在庭院里玩儿球的小胖郎君招了招手:“衡哥儿,快过来。”
小胖郎君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头上蓬蓬的小卷毛一跳一跳:“阿娘!”
周幼吾拿出锦帕替他擦汗:“下回等你舅舅休沐了,叫他带衡哥儿出去玩儿好不好?”
小胖郎君眼睛一亮:“吃麒麟糖人儿!”
周幼吾:这舅甥俩一个不开窍,一个只顾着吃,真是……
看着媞媞带着些幽怨的眼神,周言之起身,顺便拎起还在掰着小胖指头算到时候要吃什么的卷毛小郎君:“衡哥儿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我带你去跑跑马罢?”
衡哥儿幸福地昂起头:“阿娘,今天衡哥儿又过生辰吗?”
周幼吾笑着点了点他的胖脸蛋子:“听舅舅的话,不许乱抓马儿,知不知道?”
把胸脯拍得梆梆响的衡哥儿快乐地跟着舅舅去了前边儿的马场。
见周幼吾幽幽叹气,乌鸦鸦的云髻上垂下一缕红珊瑚珠,衬得她腮若新荔,丽质天成。
燕观索性坐过去了些,虚虚揽住她:
“叹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