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中，有桃花十里，隐隐泛光，仿若仙境。
“武陵郡的区区凡人竟入得了你的阵法……啧，此人想来不简单。”
山中，桃树下，一个慵懒地靠在树干上假寐的黑衫男子微睁双眼，望着不远处那一抹灰白的身影进入隐蔽的洞口微微勾唇。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面容清俊疏朗，俊美逼人，一袭墨色长衫完美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实是俊朗如仙。
“渔人么？随他去吧。”
桃林之中，离男子不远的地方，蓦然出现一团白雾，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他着一袭清简白衣，眉目如画，肤白胜雪，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衬得他越发俊美，却不显丝毫女气。
他出现在另一人身旁，撩起衣袍席地而坐，修长的食指自空中一划，一张七弦琴便出现在怀中。
长指轻拨，仿若天籁一般的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似涓涓细流，清澈非凡，绕梁于耳。
着一袭黑衫的男子再度闭了眼眸，手中把玩着一根长条模样的事物。
他闭目听着琴音，沉默良久之后，忽然开口：“你为何要执着于此？你身为桃妖，近乎永恒的生命，难道就为了那个虚缥缈的承诺，心甘情愿地永远留在这里么？”
“嗯。”
桃妖——楚宸，他奈勾唇轻应一声，手中动作毫停顿。
显然，这问题已经被问很多遍了。
琴音依旧，可黑衫的男子——玄歌，却听出他已心弹琴。
他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楚宸闭了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任由飘忽的思绪再回往昔。
－
那一年，他不过是一株刚可化成人形的桃树，他并不在这儿，在那个秦时战火纷飞的城镇。
这个小镇原本是和平而安详的，然而，不知何时，战火烧到这处净地。主人的屋舍被官兵点了火，他就在院中一隅，满院硝烟弥漫，使人的心跳几欲静止。
他虽已化成人形，却终离不了桃树的根。
他以为他就要命丧于此，还未曾尝到人世苦乐，还未体味世间百态，又怎甘心就此死去？
潜心修炼了百年，在这个城镇只听闻美好，不曾想过外界是怎样纷扰。
到底年少轻狂，只想入世一品。哪曾想，今世却是再难办到。
他悲愤，仰天怒吼，埋怨上天不公，却没有一人听闻他的绝望与不甘而前来搭救他。
蓦然，院中出现一抹黑色的颀长身影。
他是这家的主人，闲来事便在院中饮酒作诗，吹吹箫，奏奏曲。
有时还给院中的花草修修枝，剪剪叶，只是不知为何，从头到尾形单影只。
他来的时候，楚宸便注意着他，甚至他还曾经化过人形与他交谈过。
两人个性相仿，志趣相投。
从交谈得知，他的父亲半年之前仙去，家族的担子落在他肩上，事务繁多，却总是落寞。
而他也不知为何，从未怀疑过楚宸的身份，只把他当作一个交心的朋友。
楚宸看到好友出现，瞬间狂喜，满树繁花尽数落到他的身上。
对方微愣，随即定了眸子凝神看他。
楚宸对上一双清澈的黑眸，神思一怔。
对方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微微抿唇，出声道：“楚宸？你是桃妖？”
明明是问句却用的肯定语气。
楚宸也没管那么多，树身颤了两颤，算做回应。
对方把嘴唇抿得更紧，一双黑眸光芒闪烁不定。
而后，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抱住树干，不过瞬间，树身离地而起。
他化手为刃，劈去楚宸身上的大部分枝叶，只留一个主干，又取来长布将树身的根系包裹起来，道：“还化得了人形么？随我一起走吧。”
树身微颤，而后，一阵浓烟聚拢而来，片刻之后，自浓烟之中走出一位男子，白衣翩翩，纤尘不染。
只是往日清亮的眸子此时却显得黯淡，面色也有些苍白。
而原地却已没有桃树的影子。
对方召集了家人和同乡的人，直奔城郊。
楚宸亦跟在他们身后，开始长达数个日夜的奔波逃命。
一路翻山越岭，餐风饮露，根本没有多余时间休息。
终于，他们在一处桃林前停下。
对方为了保护族人，身上连中数箭，多得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而楚宸，早在到达这桃林时便气若游丝，化成了原形。
有眼尖的人发现这山里有一个隐蔽的洞口，里面透出光芒，好似另一番天地。
那人欣喜地指给他看，他让众人先行进去安顿好，口中承诺着担心自己的族人自己稍后再进去。
他失血过多，却凭着超人的意志强撑着不倒下。
只有楚宸知道他伤得极重，并且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活不了多久。
可他依然细心地种好桃树，又将衣襟浸湿，给他浇水。
做完这一切，他好像是力再支撑自己一般，猛地倒了下来。
他背靠着树干，声音很轻，破碎得好像要被风吹走。
“楚宸。你跟我一样的吧……世人都道桃花最喜热闹，每逢春天都开得最绚烂，招蜂引蝶。可是我没看见你枝头上曾经停驻过哪只鸟儿哪只蝴蝶。”
他轻笑一声，“你这桃树好生古怪。”
说到此处，他神色微变，眼中光芒闪烁不定，藏着几分不知名的情意，低叹一声。
“爱走便走吧。我也活不过今日了。
只希望你尝过人间百态，厌倦之后，回到这里，替我守护他们。”
楚宸被他道破心思，满心激动，连树身都激动得微颤。
那一瞬间，楚宸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开了满树的桃花。
落英缤纷，美得炫目。
他看见身旁的人轻笑着阖眼。
－
楚宸伤愈后，终于如愿以偿，化了人形，去人世走了一遭。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民不聊生，百姓的生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朝堂之上，那天之骄子的寝宫却是夜夜笙歌，与百姓们的生活构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另一个极端。
他暂住的客栈在夜中不知为何竟被贼人点燃，他被浓烟呛得几欲晕厥。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抓住他的手腕，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见到故人。
他怔愣的瞬间，那人已带着他飞快地奔跑起来。
他即使是妖，但大病初愈，身子弱得跟个凡人书生一般。
再加上他本就不善武，体质更是极差，一通奔跑他早已累得气喘如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