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那少年人蹙着眉问他。
呛水后撕裂的喉管吐不出字句,他连嘴唇都在打抖。
“小殿下,将军在寻你了!”远处下人的声音遥遥传来,他看着那少年人直起身子,又皱着眉看着四周噤若寒蝉的众人,抬手利落地扯下腰带上挂着的玉石坠子,递到他面前。
“喏,”那少年人皱眉看他,“拿着,以后没人再敢作弄你。”
他跪在泥里,捏着那块玉石坠子,像抓着棵救命稻草,看着那少年人绣着金边的袍角在他眼前一尘不染地掠过,像是他幼时在山涧见过的那只洁白的鹤。
他握着玉石,却不知少年人的身份,直到当夜,他被带到那位如日中天的大将军面前,看着那人与少年人有三分像的眉眼,才知道少年人是那位天潢贵胄的三殿下。
他这才知道对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少年人被精心教养,彼时帝后琴瑟和鸣,徐将军战功赫赫,徐家如日中天,将少年人护得极好,还没见识过那些把人磋磨死的手段,也看不出众人哄笑嬉闹下暗藏的杀意,只当他是被人戏弄,需要个依仗。
所以少年人给了他所能给的依仗。
他跪在堂下,盯着那块被呈在案上的玉石。
那是那人给他的依仗。
主位上被称为大梁军神的男人尚是意气风发的年岁,与江衍舟相似的容貌,却多了几分浸淫沙场的肃杀,静静打量着他,审视的眼神像在估价一件货物。
“你是段世昌的儿子?”良久,男人开口,是问句,但语气里透着笃定。
他跪在堂下,只盯着那枚温润的玉石,没有回话,他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已被除名,如何再自称庄主之子。
男人也需他的回答,只朝他身后一抬手。当啷一声,一旁的兵卫朝他面前扔了把短剑。
“我要为三殿下选一把刀,”男人开口,语气淡淡,“捡起它,若能刺伤我,我便留下你。”
白日落水让他还发着热,连带着大脑一并运转滞涩,让他花了一番气力才弄明白男人的话。
留下?
留在三殿下身边?
他盯着面前的短剑,闪着银光的锋刃映着他漆黑的眸子,他伸出手,将短剑牢牢攥进手里。
他要留下。
他要留在三殿下身边。
握剑,抬手,起势,他的手臂还因为脱力打着抖,他抬眼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将军,”他开口,声音干涩难听,却透着坚定与决绝,“您说话算话。”
主位上男人挑眉:“我徐也行说话算话。”
他那日最后只斩下对方的一截袍角,短剑被人用茶盏击落在地,他脱力趴在地上,看着主位上的男人施然起身,在他面前站定,弯腰将那枚玉石放在他面前。
“你合格了。”那人道。
然后,他用了两年时间,在徐也行手下把自己磨砺成一柄好用的刀。
再见江衍舟时,他握着那柄万苍,跟在徐将军身后迈步进了那间书房,少年人俯在书案前,用朱笔给偶染风疾的皇后抄写祈福的经书,听见来人通报才抬起头,唤了声舅舅。
“殿下有孝心,长姐若是知晓,定然当即就好了。”他站在徐将军身后的阴影里,当年矜贵如谪仙的人,如今更是丰神俊逸,却因为徐将军的几句玩笑露出孩子气的笑来。
几句谈笑后,江衍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就听江衍舟开口道:“这位是……”
“为殿下选的护卫,”徐将军淡淡道,“殿下且用着,若是不顺手,换了便是。”
“舅舅选的人自然是好用的。”江衍舟接道。
徐将军有些奈地开口:“殿下,莫要任人唯亲了。”
“明明是舅舅举贤荐能,”江衍舟笑起来,“如何怪得了外甥!”谈笑间,江衍舟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段侍寒,见过三殿下。”他躬身行礼,喉咙因为紧张而干涩。
江衍舟点点头:“那你从今天起就跟在我身边侍候吧。”
他滚了滚发紧的喉头,道了声谢三殿下。
再起身,手指又意识地摩拭过剑柄,滑过那枚被嵌在剑柄上的温润玉石,那枚被他日夜攥在手心里的玉石。
再往后十几年,他握着万苍,像握着那份殿下赐给他的依仗,做江衍舟那柄最好用的刀。
他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