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长得可真怪！”西里尔挤在前来看热闹的人堆前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蒙古战俘。他这辈子还没见过长这模样的人种，他们的肤色比突厥人更深，皮肤粗糙如同颗粒收的盐碱地。这些蒙古人有着巨大而扁平的脸盘，面上两块宽大高耸的颧骨，这些过大的颧骨挤得他们原本就狭窄的眼睛看上去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两道裂缝，然而在那些微微吊起的狭窄眼睛里露出的凶光则让他们明显有别于市场中其他垂头丧气的奴隶。
陌生的蒙古战俘令摩苏尔市民感到新鲜又恐惧，人们像观看珍禽异兽一样成群结队跑到展示蒙古人的区域。但都是光看不买，甚至连马穆鲁克都不乐意招募这些战斗力并不弱的蒙古战俘。他们看上去凶残而神秘，让人一见就生出不祥的寒意，连顽皮的小孩都不敢朝他们扔石子。
西里尓看了看已经被改过一次的立牌标价感到纳闷：“这也不是很贵啊，怎么都没什么人买呢?”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嗤之以鼻：“得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买蒙古人回家。”
三个孩子一同回头，就见个用头巾把脸包得只能勉强露出五官的中年妇人扁着嘴，从她头巾的花样风格来看应该来自中亚地区。
“为什么买蒙古人需要吃豹子胆?”西里尓不服，“我要有钱我就要买一个回去陪我练马术。”
中年妇女嘲笑他：“那幸好你没钱。”
自觉被视作了小屁孩的西里尓顿时火大，但因为对方是女性又不能同她扭打起来只能生闷气。
头脑灵活的奥舍尔就不会像西里尓一样去自讨没趣，虚心求教起来：“买蒙古奴隶会犯什么忌讳吗?”
“招灾，”迷信的女人笃定地说，“这些奴隶贩子也就到什么都不知道的西亚来骗傻子。”
“什么意思?”连柏拉吉尔都奇了怪。
“因为这些混蛋就像瘟疫一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明摆着，蒙古人就是上天降下的神罚，而商人们居然把天谴都弄来卖钱。”
中年女人的这种论调其实并不新鲜，对于超过理解范围的可怕事物，人们总是倾向于超自然的解释。八百年前欧洲人被阿提拉打得满地找牙时，也只能将之解释为上帝之鞭。而今花剌子模偌大一个中亚强国被蒙古人一年打得快灭国，不难理解突厥人看待突然崛起的蒙古人与几百年前欧洲人看待阿提拉恐惧如出一辙。
“我真怀疑，他们真的那么能打仗吗?”固执的西里尓依旧不信邪，“你们看，这些蒙古人虽然面貌奇特看着十分凶恶，可他们的个子并不特别高大。也就跟普通突厥差不多，维京人可比他们魁梧多了，而且维京人也是出了名的能打。大家却把蒙古人讲得比维京人还可怕，这不合情理。”
柏拉吉尔想了想，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蒙古人确实比维京人更可怕，二就是中亚人都是菜鸡吓破了胆。”
西里尓回忆了一下：“维克多以前好像跟塞尔柱人交过手，可没听他说他们的军队很菜。”
一直在旁听的奥舍尔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那就是第一种可能喽。”
双生子都噤声没应和他，搞得犹太人很下不了台，只能抓了抓头发换了话题：“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吧？为什么我老觉得那家伙在瞪我？”他说着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就是这些家伙屠了梅尔夫啊。”
“我听说他们会把婴儿烤来吃。”西里尔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了不靠谱的谣言，这次还没等他哥哥教育他，另一个讨嫌的声音先插了进来。
“蒙古人是很凶恶，但他们只是普通的游牧蛮族罢了，就算是草原蛮子也没有把人类婴儿烤来吃的习俗。”
哈木宰的突然出现让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奥舍尔约摸已知道这小子是个挺有来头的家伙因而畏惧他，柏拉吉尔因为他铰了弟弟的头发同他结了怨，而西里尔则复杂一点，他既不怕他也不恨他，只是单纯嫌这人烦，看到这小子没事人一样突然晃到跟前，他就说不出得心烦意乱。
于是三人里除了西里尔，另外两个简直不想同哈木宰搭话，可谁都不说话就太尴尬了，于是最后还是西里尔先没好气地开了口，“你来这里干嘛？”
“来市集当然是购物。”哈木宰用马鞭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长串人，除了卫士还带着他新买的两个“商品”。就算是西里尔也一眼认得出那两个是奴隶，其中还有一个是金头发的欧洲人，他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的情绪。
哈木宰却好像很享受西里尔皱起鼻子的模样，饶有兴致地反问他：“你们呢？”
“我们当然也来……”话说到一半，西里尔就不想再说下去了，面对一掷千金的哈木宰他根本没脸说出他们因为没钱买匹一流战马，只能买匹怀孕的母马回去开盲盒赌“期马”。可哈木宰眼睛又不瞎，早已看到柏拉吉尔牵着的那匹肚皮大得异常的母马。
“你们来买马吗？为什么买一匹怀孕的马？”就算聪明如哈木宰也有认知盲区——他实在猜不到竟有人愿意花钱买未来的马。
“不用你管。”柏拉吉尔冷冰冰地回敬他。
柏拉吉尔非常讨厌哈木宰，可哈木宰倒不是很讨厌柏拉吉尔，尽管这小子见面就给自己迎面来了一拳。要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挨揍，灰发法兰克少年也算让他解锁了一项新鲜成就。不过不讨厌不代表就喜欢，哈木宰对双胞胎兄弟的兴趣全押重在弟弟西里尔身上，对于保护欲过于旺盛的哥哥总觉得有些碍手碍脚，故而也不忘反唇相讥：“要不说，我还以为你也是来作生意的呢，毕竟我看在本地跳大神也挺有市场。”
柏拉吉尔苍白的脸上猛然泛起恼羞的红，然而还没等他发作，西里尔已经生气地上了手，猝不及防就将波斯人推了一个踉跄。哈木宰近在咫尺的卫兵们立马翻脸要亮兵器，他们的少主人还没站稳就挥手制止手下发作。
“这儿人多嘴杂我劝你还是最好谨慎些，小金毛。遇上我还好，如果遇上别人……”
“敢说我兄弟的不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打不误！”西里尔嚣张地翘起下巴，然而他个子没有哈木宰高，这让他的气势在对方眼里大打折扣。他不知道在哈木宰看来他跟只炸毛小狗没两样，波斯人脸上的笑意都快兜不住。西里尔却愈发气愤。一边柏拉吉尔看到哈木宰脸上神色也琢磨出了怪味，非常不爽弟弟遭到当街调戏。眼看两个炮竹筒子都要炸，监护人却突然从天而降把双胞胎兄弟揪了个现行。
艾尔缇.沙洛索帕声色俱厉地对着双胞胎一顿呵斥，像赶牛马一样把他们赶出市场。天晓得在岗哨台上望见自家的两只崽子居然赶在他提醒之前已经跟高危人物搭上话，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快被气疯了。可双生子还敢一脸委屈，好像遭到驱逐加禁足是惩罚过度一样。
哈木宰望着突兀出现的佣兵队长若有所思，身边的亲随等基督徒们走远了才凑到他耳根汇报：“这就是那个跟摩苏尔阿塔贝格有一腿的法兰克男人。”
“居然是他的孩子么？”他玩味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