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木宰明显感觉到柏拉吉尔根本没有接受自己说出的事实,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见到他那样子的人都说他是中了邪,被脏东西上了身。”
然后他敏锐地注意到,自己一提到中邪柏拉吉尔脸上的血色就迅速褪了下去,一张脸白得吓人。
“有人觉得他是惹上了别西卜,你见过苍蝇从活人嘴里爬出来么?”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了,因为对方看上去好像快要晕倒。
柏拉吉尔眼神躲闪倚墙而立,手臂撑在边桌上勉强维持着站立姿势,但他的脸色实在不能再差。哈木宰在心中暗暗欢呼一声,之前他只是凭蛛丝马迹作出猜想,现在柏拉吉尔的表现很大程度上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测在大方向上正确。
“我不知道你同沙库拉之间有什么交情,但他显然很重视你这个朋友,临终还拜托我送你一件礼物。”
柏拉吉尔眼神恍惚,哈木宰知道此刻这人的脑子已经乱作一团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眼看时机已到,他把早准备好的底牌打了出去。
“我想你也见过这人,”他一拍手叫进个仆从模样的人来,“他是沙库拉的贴身仆人,沙库拉把这个仆人留给了你。”
柏拉吉尔抬眼瞥了进来的家伙一眼。他确实见过他,一个长得并不起眼的中亚人,在君堡时这人几次赶着马车来接过沙库拉回家。
“一个奴隶?”
“不,拉克金不是奴隶,他是个很能干的跟班,对沙库拉而言就像兄长一样亲切的朋友。但沙库拉现在死了,他也需要一个新东家。”
“是沙库拉让他来跟着我?”
“故人遗愿,我仅代为转达。”哈木宰看柏拉吉尔还有些犹豫决定再推他一把,“听说你要当骑士了,却还没个随扈。”
柏拉吉尔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贴身侍从,但他也知道当骑士的总要有随扈。此前他跑到圣达马索园寻卫队的晦气,提供给教宗的理由也是为了挑个称意的随扈。
“如果你不想要,那我收留他也行,总不能让他睡大街去。”
“他可以留下。”柏拉吉尔终于决定答应,“既然是沙库拉的意愿,我不会亏待此人。”
“行,那我在罗马的任务已经完成。”哈木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准备离开。
“你特地来找我就为了报丧?”
“我倒是想见见你弟,但他已不在罗马了不是吗?”
“他们去帝都了。”
柏拉吉尔的直言不讳让哈木宰意外,他知道柏拉吉尔很反感自己跟西里尔勾三搭四。但柏拉吉尔有他自己的想法,虽然他并不喜欢阿拔斯的埃米尔,可他本能感觉到哈木宰对西里尔并恶意。远离故土,长期处于半流浪状态中的孤独寂寞柏拉吉尔自己比其他人更清楚。
为了回报柏拉吉尔的坦诚相告,哈木宰临别前也明白告诉他:“如果你想打听沙库拉临终的状况,你可以问拉克金。他负责了沙库拉的后事,还为他扶了棺。”
哈木宰一离开柏拉吉尔的住处,等候在外的几个法里斯就迎了上去亦步亦趋跟随他。
“单独让一个奴隶留着当桩子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个大胡子法里斯不是很相信让钦察人担任重要内线。
“不用担心他反水,”说这话的是同拉克金和沙库拉在君士坦丁堡一起驻扎了快一年的法里斯克伊米尔。
“你那么确定?”
“瓦哈卜老弟,我还能骗你。那钦察人把死掉的罗斯人当心肝宝贝,灰毛害死了他的心上人,他不得恨死他。”
“那罗斯人真是灰毛害死的?”
“是不是不重要,只要拉克金觉得是就行。”
“埃米尔您觉得呢?”
一直没吭声的哈木宰冷笑了一声没回答。”
“不如直接把灰毛杀了干脆。”大胡子瓦哈卜心思简单又粗暴。
“你们留在罗马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成功刺杀一个圣骑。”哈木宰懒得同他的突厥法里斯科普何所谓伊卡洛斯传说,人只有自己碰了壁才会得到教训,“不过我不奉陪,克伊米尔你跟我走。”
“您要去哪儿?”
“北上,去看看帝国的皇帝。”
法里斯们吓了一跳,一致认为埃米尔亲身继续深入法兰克国家内部太冒险。
可哈木宰却豪迈笑说:“发起十字军的罗马都敢来,不肯参加圣战的皇帝还不敢见么?”况且他还得去帝都找个人,一个同他一样带着鹰的家伙。“别着急我的蝴蝶,”年轻的埃米尔温柔地抚摸着臂上的鹰,“你很快就能见到嚆矢了。”
钦察人拉克金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的人生本应是围绕木器生意展开的鸡零狗碎,简单平淡关紧要,命运的因缘际会却让他现在留在一位法兰克骑士老爷身边当间谍。静下来的时候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荒诞,很多人都夸过他脑子灵活人聪明,可他再聪明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蒙古入侵,老家的战乱,沦为奴隶,认识沙库拉,被迫和他发生关系,每一件事都是他被动被命运推着走。他都不敢肯定自己后来迷上沙库拉是不是一种自发的感情。
但不管那是不是爱,可以确定的是他难以接受他的突然死亡。就算沙库拉的健康早就被药物所摧坏,就算他一直活得很不快乐,但只要罗斯人活着,拉克金的生活里总还有星点亮光有些许盼头。他竭尽所能地想让沙库拉过得好些活得久些,而这一切在一只诡异的苍蝇从沙库拉的嘴里爬出来后全部化为泡影。
亚美尼亚的瓦尔丹说害死沙库拉的是别西卜,而埃米尔告诉他引来别西卜的是圣骑士。
“自打知道老格克伯里的发现后,我就对这个阿珀斯特尔家族作了不少研究。涉及和该家族的社交生活过去就充满了厄运,意外和异事。”哈木宰颇为惋惜地说,“我该早点提醒你们的。”
真的是灰头发的法兰克人为沙库拉招来的死亡吗?其实拉克金并不很信埃米尔看似诚恳的神棍推论。可他依然忍不住憎恨柏拉吉尔。沙库拉出事前的状态明显是陷入了爱情,而那恋爱的对象并非兢兢业业守在他身边的拉克金而是从天而降的柏拉吉尔。
不自欺欺人地讲,沙库拉会选择柏拉吉尔非常合理,他年轻英俊武艺高强,肉眼可见会在不久之后成为一位令人神往的完美骑士。与此人相比,拉克金自知没有一点优势。然而嫉妒从不会因自知之明而消弭,差距只会催生出更大的怨恨。
哈木宰警告过他,没有接到命令前不准擅自策划刺杀。“如果他是真是阿珀斯特尔后裔,你不但不会得手而且会为自身招来灾祸。比起引火焚身,长期留在未来的帝国第一骑士身畔能让你发挥更大的效用。”
尽管埃米尔如此告诫,在见到柏拉吉尔后拉克金的杀意还是很难按捺。第一天晚上,他就心思萌动,在午夜摸出了贴身携带的匕首。说不定事情并不像埃米尔想象得那么负责而困难呢?
一想到躺在棺材里被裹尸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沙库拉,拉克金就可自控地恶向胆边生。在黑暗中他潜行摸向主人的房间——灰发的法兰克人现在算是他的新主人了,起码在名义上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