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木宰嘲笑这些兵都是痨病鬼没夸张,西里尔怀疑在塞姆兰为非作歹的穷人十字军都比贝济耶郡的痨病军团有战斗力。
如果连驻军都如此穷困潦倒,那么被逼到造反的农民应该更糟。让一群饿死鬼去打另一群饿死鬼,这可不是西里尔理想中的战争模式。真正的骑士不会对屠杀弱者感兴趣。
原本从贝济耶城堡去埃斯皮尼森林骑马都用不了一天,鉴于本地的步兵们看上去跑上十里地就能散架,西里尔放弃了急行军。沿途凋敝的景象让他心情极差。农民的房子低矮如昆虫的巢穴,且十室九空。也不知是死绝户了还是逃了荒或者加入了叛军。
经过沿途村落时,乡民吓得都躲了起来。只有几只圆滚滚的黑母鸡在地上啄蚯蚓,被马蹄声一惊就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跑开去。饥饿的士兵们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母鸡,恨不能用视线把它们生吞活剥。
西里尔骑在马上脸色很臭,哈木宰知乖识巧,这时候不去招惹他,有一茬没一茬摸着戴着眼罩的蝴蝶。嚆矢不像蝴蝶依主,西里尔连眼罩都不舍得给它带,惯得这鹰快被跟野生的没区别。快穿越村头时,前方传来嚆矢的唳鸣。一转弯西里尔就看到自己的猎鹰停在棵枯死了一半的银毛椴上,那树桠上上还吊着两个腐烂到一半的死人,令人作呕的臭气老远就能闻到。西里尔厌恶地吹了记鹰哨,把那兴奋的扁毛畜生唤了回来。他拉高了围脖遮住口鼻,当他们走进那两个吊死鬼,西里尔注意到其中一个是年轻的女性,这让他的心情更坏了几分。
在即将埃斯皮尼森林前,他们遭遇了一小股流民。骑兵队的军官指出这些人很可能是正赶去加入叛军,三下两下就策马追上砍了几只小毛虾祭旗。西里尔让胡安传话留一个活口问话。
那几个急于表现的军官才没有把这几个流民全部砍光。他们拖着个顶多十六七岁模样的男孩来到帝国圣骑的马前。
“不了,这些人都是叛军,这狗崽子还带着家伙事儿呢。”
而他们所谓的家伙事儿不过是一块用麻绳穿起来挂在胸前的木板,对于一贫如洗的农民来说,这就算件顶不的护具了。
“你们是从欧泊山谷过来的,还是往那儿去?”西里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向俘虏问话。
瘦骨伶仃的男孩是个瘌痢头,肮脏的脑袋长了许多疙瘩烂疮,像所有贫困的流民一样浑身都是传染病。他费力地抬起头,缩肩弓背仰视着战马上天神一样的将军,嘴巴像上岸的鱼一张一合,好像被威压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哈木宰歪着脑袋百聊赖看西里尔审问这个不成人形的俘虏,两者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图景。
西里尔阻止那些乡勇殴打说不出话来的俘虏,这人让他想起昨天那个为哥哥向他冒死求情的小雀斑。在贫苦的乡间十几岁的孩子远比成年人更常见,不是因为小孩子多,而是穷人寿命短,往往活不到三十岁就见了上帝。所以放眼能看到的穷人总是少年和青年,因为等不到中年他们就像蝼蚁一样过早死掉了。西里尔想起在摩苏尔时,总能见到叼着烟管成排坐在墙根底下吹牛的一堆又一堆的老头儿。那时候他们年纪还小,都认为巴德拉尔同自家那位作风不正的家长狼狈苟且肯定不是个好东西,等见了世面才发现摩苏尔的阿塔贝格已经算是地方统治者的上限。
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西里尔只能让军士们把俘虏放了。乡勇军官见状就争辩说这种刁民就算老爷再宽宏大量宽恕他们,最后还是会变成为非作歹的罪犯,既然抓了就顺手吊死得了,也算是清理垃圾保护环境。
“蠢货,他长了丹毒,就算你们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西里尔骂完就避瘟似的,策马向前继续赶路。哈木宰摇着头,用他自己的语言不知道感叹了些啥,很快追上了西里尔与他并驾而行。
“为什么要放了那个乱民?”哈木宰看似不经意地问。
西里尔把头转向另一边,并不是很想理他的好友。
“别告诉我你觉得这些人可怜。”
“看在上帝的份上哈木宰,那小子可能还没成年!”
“你砍人还看年纪?”哈木宰故作惊诧,“就我所知你哥砍我们撒拉逊人的时候可从不关心对方是否成年。”
西里尔恨恨地丢了记眼刀过来,知道对方是在揶揄自己早上的话。对,他不是柏拉吉尔,他的兄长并不热衷杀人,但只要有必要亦可以做到手起刀落心意如铁。可西里尔知道自己不行,在战场上他可以拍着胸脯作保能奋勇当先杀敌,但面对手寸铁的妇孺他是怎么也挥不动刀的。他的目光垂了下去,浓密的金色睫毛遮住了他美丽的蓝眼睛。就算是心情低落窝火生气,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威风又漂亮——哈木宰正在不着边际地想着有的没的,突然身后一阵马蹄疾行,一个人追上了队伍前方的二位领队。
戴撒拉逊尖顶盔穿大盘甲一身标准法里斯打扮的克伊米尔突然出现,引起了法兰克部队从军官到士兵的一片哗然。他们当中只有极少数人参与过十字军见识过真正的吉哈德战士,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很多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绝不是任何一款帝国境内的基督教骑士该有的行头。
然而这位根正苗红的法里斯并非以敌人身份出现,这几年他一直跟随着他的埃米尔主子,表面上看是既担任扈从又担任护卫,实则还兼任着信使的职责。而他现在带来的消息可没法让埃米尔笑得出来。
眼看西里尔就在近侧,克伊米尔并没有直接作口头汇报。他把最新收到的鸽书交给哈木宰,随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鸽书总是又短又简练,用精缩过的暗语书写,就算落到他人手里也形同天书泄不了内容。这套暗语是由哈木宰自己发明,故再矜熟不过。他只略略扫了两眼就对鸽书内容了然于心。
西里尔注意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便知道不是好事。
“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能不想知道。”
“跟我有关系?”
“我在的黎波里的朋友刚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您的乳母塔玛亚斯中风了。”
哈木宰说了实话,但并不完全是实话。塔玛亚斯中风的消息早三个月前他已得知,只是一直按着没说罢了。罗马一别后,塔玛亚斯一直跟着柏拉吉尔,说实话现在她有恙恙同西里尔已干系不大。但她终归是双胞胎除艾尔缇以外最亲近的家人,如果她过世了西里尔难免伤心。哈木宰并不想过早把她中风的消息告知好友省的他提前挂虑。而他现在把这个迟到消息拿出来搪塞仅仅是为了向西里尔隐瞒最新一则线报——教廷圣骑柏拉吉尔在琐珥附近的遭遇战中失踪,目前生死不明。
那个可是真货啊,死总不至于死吧。埃米尔一个眼神丢给边上的克伊米尔,不用开口后者已明白了主人意思,关于那位圣骑士,最准的线报还得等他的扈从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