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出头暑气已至,在这样酷热当头的日子里,丁寻曼仍觉得生活十分有盼头——怀孕月余,他孕期反应很小,除了嗜睡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而每晚都要摸着小腹,满心欢喜地赞叹:“怎么那么乖啊你。”
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构想了数遍小朋友出生以后的场景,心里坠了满当当的甜,竟把即将分别的酸苦也抛诸脑后了。他叹口气,也知晓既然隐瞒钟述闻强行做了这件不光彩的事,即使再留下来也法善终,这个问题始终会横亘在他们之间,况且爱情是不能拿来赌博的,他自觉并没有成为灰姑娘的潜质。
与其奢望钟述闻来爱他,可能那爱也是短暂的虚浮的,那不如算了吧,丁寻曼垂头看向腹部,那里依旧没有很明显的变化,只有这个和他共用着一副身体,聆听相同心跳的小生命,他可以紧紧地抓住。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血脉交织的亲情是牢不可破固若金汤。至于别的,不过命里有时终须有。
他又买了回程的车票,两天后启程。收到购票成功提示,盯着屏幕放空了片刻,决心好好和这里的一切告别。
——丁寻曼:今天是周六,有空一起去游乐园吗?我很想去,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他给钟述闻发去一条微信。
钟述闻最近养成了秒回信息的习惯:去游乐园干什么?
丁寻曼低头笑笑,总不能说就当提前陪你儿子/女儿玩一下吧?打下一行:弥补儿时的遗憾?不管了,反正拒绝我也要把你绑过来。
那头打了又删,丁寻曼眼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一栏跳动又消失。
——钟述闻:半小时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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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忘了。”钟述闻倾身朝丁寻曼逼近,扯出安全带“咔嗒”一声扣上,做完这一切他也没动,垂着眼细细端详丁寻曼,“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奇怪?”
丁寻曼避而不答,小幅度耸动鼻翼说:“你喷香水啦?”
钟述闻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对,斩O香。”
丁寻曼一反常态,没再讪皮讪脸追问“是不是想斩我啊”一类,而是直直与他对视,语气认真地说:“祝福你。”
“什么?”钟述闻心下掠过一阵怪异的感觉。
“还能是什么啊,祝你斩到心仪小O咯!”丁寻曼轻松揭过,“你说游乐园里有没有什么平和一点的项目啊,大喊大叫在天上乱飞太没意思了,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
“或者摩天轮也行,什么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就爱这么写,确实太老套了,但还怪肉麻的。”
钟述闻紧握方向盘的手上青筋隆起,“玩这些?丁寻曼你——”隔了几秒,又抽空扭头看他一眼,“认真的吗?”
“当然啊。”丁寻曼笑意盈盈,“你准备怎么办?”
“先做个心理建设。”钟述闻说,“再买个面具吧,把脸蒙起来。”
“你现在很有幽默精神啊?”丁寻曼探手揉他的头发,“好好开车,别看我了。”
车行不出五公里,钟述闻率先打破宁静,他目视前方,佯作淡定地开口:“那为什么你可以看我?还看了这么久。”
丁寻曼这时是想不出“因为你在开车啊”这样理应如此理直气壮的辩驳的。他带着被揭穿的窘相,眼神飘忽乱转,默想着我总要看个够,以后孩子问起爸爸来,才好对答如流地告诉他,是很帅很高,有时嘴硬心软,在某些方面又很迟钝的一个人。最后他选择避重就轻说:“没看你,你那边风景比较好看。”
他在钟述闻的余光里似乎怕冷一样缩紧了手脚,“我睡一下,昨晚熬夜困死了。”说罢就闭上了嘴。
钟述闻偏头望向窗外,同样的植物、天空和车流,甚至太阳光更刺眼一点,他尽力发挥脑袋里所剩几的想象力,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出彩的地方。他又转回来,趁等一个红灯的间隙从后排拿了一张薄毯,盖到丁寻曼身上。
丁寻曼知觉间真的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停车场内部。他这短暂一觉睡得并不舒坦,反而全身像被软脚虾附体似的力动弹,独剩一双眼睛还能骨碌转动。就把脸藏在毯子下,依旧偷偷侧目观察钟述闻的动静。
如果这会儿钟述闻盯着他的眼睛逼问他:“你会舍不得我吗?”
他想他肯定要忍不住说“会的。”幸好钟述闻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这么问。
钟述闻停好车,松开安全带,又仰起头愣了几分钟,才准备叫醒丁寻曼。
“我醒了。”丁寻曼弯起笑眼,“现在重新和你说一句,早上好。”
“十点五十八分。”钟述闻抬起腕表,“不早了。”
“那中午好?你好烦不要纠结这些细节,我们走吧,有没有吃早饭?”
“阿姨煮了牛肉面,味道还不,下次你可以尝尝。”他迟疑着停了两秒,坦率地说:“比我做的好吃很多。”
丁寻曼看似专心在攻克车门开关,钟述闻这辆车他第一次坐,支着脑袋研究把手上的按键,顺利开了门才转过头应声,“好啊。”他起身踏出去,又攀着窗探进半张脸嘻嘻笑:“但是你煮的面一点也不比别人差,要对自己有信心嘛。”
在偌大的游乐场里漫目的地闲逛,丁寻曼拽着钟述闻的衣角,一路走走停停,满脸憧憬地仰望正在运作的旋转飞椅,嘴上嚷着“哇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拨浪鼓。”却说什么都不肯自己坐上去玩一圈。
“我害怕。”他说,“万一掉下来了呢。”
“那你就来这纯散步么?”钟述闻注意到他扯着自己衣服的手,过于用力显得指骨关节发红,一时倒有点拿不准他是玩笑还是真怕,索性牵过他的手,忍不住发笑:“又没真上去,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