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青白的天,雪地里染着几点朱色的血,一抹白得像霜的影子摇曳在冰面上。
白玉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骑着马,剑低低地垂在风中,缕缕尸体的气味从刃口散落,闻得人喉咙发痒。
事情很简单,某些人想要杀人,但找了人,于是他们死了。
白玉京正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触景生情,一股惆怅不由涌上心头,只是还未感叹几句,一个人影倐地从后面窜了过来。
“是谁。”
话音刚落,白玉京就知道来者不善,因为对方手里的剑朝着心脏而来,脚步轻盈,目标一致,从不冗杂。
“铛”
万绺白雪里闪过一点火星,那人不仅身子轻,这剑似乎也是轻的,遥遥似匹练,一股脑蒙住白玉京的脸,叫他从分辨那剑的落点。
然而剑再轻,再利,若一身武功支撑,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白玉京就是这样的人,不仅剑高,武功更高,他须破解对方那花影似的缭乱剑法,只需使剑再快一点,那剑就穿进影子里去。
“霎”
寒芒闪过,剑尖抵住脆弱暗黄的脖颈,骤雨似的动作停了下来,男人的喉结颤巍巍冻在那不敢动弹。
瞧着这对惊惶的瞳孔,白玉京明白过来,于是居高临下俯视着男人:
“你又是要杀谁。”
“不是你,就是别人。”男人终于冷静下来。
“你认为你的武功比他们都要高?”白玉京瞟了眼那边被雪覆盖只剩几截的尸体笑道:“你很有勇气。”
“可惜要死了。”男人话不多,脚却直抖起来,不知是寒风吹的还是怕的。
“未必。”白玉京又笑了,好像他永远只会这一种表情似的。
“我知道你来自哪,也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准备放你一马。”
那个男人愣住了,但他关注的却不是白玉京要放过他,而是咬着牙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来:
“有—内—鬼!”
白玉京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收剑回鞘,荡起缰绳,慢悠悠向不远的城镇而去。
“等等!”那个男人突然追上来,喘着粗气:“告诉我你的名字。”
马匹继续向前走着,只听见淡淡的回音印在空气里:“白玉京。”
男人总算得偿所愿,他两手搭着膝盖,弯着腰站在雪地中哧哧道:
“白玉京吗?我记住你了。”
话说完,他又觉得不妥,他总想到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当然,也许是他的觉,毕竟李白的诗里也有白玉京…
“白……白玉京?!”突然间,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脸僵住了,眼瞪得大大的,直看向白玉京离开的地方惊叫道:
“长生剑,白玉京!”
……
对大多数人来说,客栈是小憩的好地方,但对江湖人来说,这里不仅是提供三餐、提供住宿的地方,这里更是血雨腥风开始的地方。
白玉京牵着绳把马安置在马厩里,随后走进客栈点了些吃食,累了一天,他还没好好吃过饭。
不远的酒桌,三个汉子正聊着天,不时放声大笑,引旁人侧目。
白玉京倒上一杯竹叶青,倚在木椅靠背上,微呷着酒水,两只眼咪起,似乎十分悠闲,而那几个汉子的声音也逐渐传进他耳朵里。
“哈哈,论掌力,自然是我们总镖头的金狮掌更强,但论剑,怕是没有人比得过大哥你的剑快了。”
“不敢,全是兄弟们抬爱…”
那被称作大哥的汉子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大笑着说。
两个小弟嘴里尽是奉承之语,要么是恭维他们大哥诸葛雷的实力冠绝武林,要么是宣扬他们金狮镖局在江湖里干下的众多光辉事迹,一说起这些事,他们就像苍蝇闻到屎,不把屎钻稀誓不罢休。
大多数人看着这样一个组合,不摇头,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这自然不是诸位食客有多高的道德情操,只因他们听了这番话,心里还真生出几番畏惧,这年头,江湖里的几只小虾米占着点背景势力就敢欺压百姓的例子可是随处可见,谁也不愿触这霉头。
但白玉京不同,他磕着花生米,小酌一杯,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正在此时,突如其来的雪风呼呼刮进客栈,棉布帘子荡开,眼前一阵青,一阵红,两道人影清晰起来。
苍白的脸,鲜红的氅,不是一人,恰似一人,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的不同寻常。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走向酒桌,不吃饭,不喝酒,为的是找人。
“哐当”
没一会,剑出鞘,先前一人指着那桌汉子,两瓣眉毛上沾着几滴雪水,像毒蛇鳞片闪着光,慑得人胆寒:
“你们谁是诸葛雷。”
坐在另一桌的白玉京打量着两人,与其说打量,不如说是抱着看好戏的眼神,盖因眼前这一切不指向他所熟悉的故事。
“小李飞刀吗?……那么他会在哪呢?”白玉京扭头审视每一个坐在酒桌旁的人。
心关注场间跌宕起伏的局势,大不了死几个人,再者说,庄周梦蝶,这些人也许曾经并不存在,他的到来使他们活了过来,他们要感谢自己才对。
几刻钟,当那两人杀了诸葛雷的小弟,并逼迫大名鼎鼎的疾风剑诸葛雷绕着桌子爬一圈时,白玉京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角落里的一方酒桌。
中年人喝着酒,清廋脸,身子骨轻飘飘搭在桌面,看上去弱不禁风,他身边有个粗髯大汉,铜铃似的黑眼珠四处转着,警惕着任何妄图危害他们安全的人。
白玉京看到了,他猜这位便是小李探花,瞧了半晌,在大致记住这名中年男人的样貌后,便又倒了杯酒,将视线转回来,转回到威震江湖的碧血双蛇身上。
“只要有人的剑比我兄弟的更快,我兄弟就将这包袱……”
碧血双蛇中的白蛇举起从诸葛雷那抢来的黄色包裹,环顾四周,正要放一番狠话。
“哦,比他的剑快,那岂非人人皆可得之。”一语未完,如雨后清风的声音从一面传来,循声看去,只见白衣青年端坐在那,脸上挂着笑,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白玉京说话时,眼睛却瞟着门外,雪地里陷进一具单薄身影,如磐石立在那,可能是听到他的话,刚踏入客栈的鞋倏地又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