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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父与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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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金素省,桐州城。

督军府中。

到处都张贴上了大红的“囍”字,挂起了红灯笼,庭院里的花木,阁楼上的廊柱,也都缠绕满了彩旗和彩灯。

夏季昼长夜短,此时已是傍晚七点,天才蒙蒙擦黑。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一团如血晚霞,盘踞在灰蓝苍茫的天幕一角。

督军府中花木葱茏,于是管家别出心裁,在经过了阎督军的同意后,将晚宴选在了空气更清爽的阔大庭院里举行。婚礼的证词念完,仪式结束后,新太太就被搀扶进了侧后方的副楼里,等待洞房,而作为新郎官的阎督军则留在前面,应酬来贺喜的部下和各界友人,一直留到了现在。

身为金素督军,阎希平手握一省的财富与兵马,在金素省内,他就是皇帝。皇帝的身体状况当然是臣子们所要关心的头等大事。在场人不知,督军大人自从去年冬天遭李部背叛,又被苏、李二方前后夹击,战败被俘,当了十多天俘虏,最终被其一手栽培的干儿子救回来后,身体就不大利索了。

听首先找到他的士兵说,当时在身上是没有看见任何伤口,然而他是在大冬天,又是那最冷的几天,被吊在空屋子里,上衣和鞋袜都被扒光了,只有一条单裤可穿。

又据说,是没吃的没喝的,就这么被吊着活活冻了三天。

人当然是给冻坏掉了,没有死,只是如现在这般三五不时的小病一场,偶尔再在换季时大病一场,已经算阎督军命大,有老天庇佑。没谁敢对这样的督军劝酒,也不敢放开来闹腾,唯恐自己嗓门大一点便震碎了这位金素省的皇帝,担上弑君的罪名。

阎廷芳端着杯子来敬他时,看见眼前的干爹侧脸光洁白皙,嘴唇是缺乏血色的淡粉,只沾着一点透明清亮的水渍。绛红的马褂和绣满亮晶晶纹路的黑缎袍没有给对方增添多少喜气,酒宴也没有,分明也才二十九岁,阎督军周身的气质却是十分肃郁,像是已经迟暮的老将。

而当“老将”转过身来时,露出的却是一张极具魅力且年轻的脸。

浓秀的眉,大而深的眼,高鼻菱唇,他面部的轮廓线条冷峻清晰,精致得仿佛经过名手的倾心雕凿。一双瞳仁与眉睫相较,是稍浅的灰色。

冲着自己微微一笑时,更显出眉睫的幽密浓郁。

然而就像那双代表混血的灰眼睛与他一身具有古典庄严之美的长袍马褂,居然融合得很是和谐一样,他那面孔的美好又与身形气质上的挺拔刚硬,达到了一种绝佳的平衡。再美也是纯男性的俊气,不至于让人认性别。

阎廷芳深深看进去了对方此时的模样。

记得迎娶第一任太太时,干爹穿的是西装;而在平常,对方一般是西装和军装混着穿。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他穿成这样。

又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已经牢牢记住,阎廷芳唤道:

“干爹。”

这一刻,阎廷芳诚心地笑着举杯,“儿子祝您新婚愉快。”

他将杯中还剩大半的紫红葡萄酒一饮而尽。

阎希平手里端着一杯清水,没有喝的意思,只是盯着自己这位干儿子看。

看他是这么的年轻、干净、血气蓬勃又透着清新之意,让阎希平联想到刚刚突破泥巴的春草,好像一不留神,对方就要长得不可控制。

也看着他,看他可以像喝水那么痛快地喝酒,仿佛曾经的自己。

等阎廷芳放下酒杯,阎希平笑了笑:

“喝这么急做什么?你老子也不能再抢你的酒了。”

“啊?”

阎廷芳一怔。

“啊什么?擦擦你的脏下巴。”

“哦。”

“哦”归“哦”,阎廷芳没有动,只是望着阎督军发怔,一怔就怔了好一会儿。

他起先是被那一句话说得想起了以前两人对饮的画面。他想起了对方喝得脸上绯红的模样,顺带也想起阎督军——那时候还不是督军,那时督军也不叫督军,叫都督,金素的都督是阎希平的亲爹阎良玉,而当时的阎希平,则是金素陆军第三师师长——喝醉时曾从他杯子里抢酒,阎师长是直接攥住了他的腕子夺过去喝的。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少年的他在干爹的手里,从来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但是如今——

他想起早晨,对方醒来尿急,一时找不到拖鞋,又嫌弃着不肯穿他的。

有起床气的阎督军怒发冲冠,正在四处乱扔枕头的时候,还是他当机立断,将对方一把抱起,直接一路给抱到了马桶上的,抱得轻轻巧巧,毫不费力。

还没等他想明白心里蹿起的奇异滋味是什么,不知何时天彻底黑了下来,一瞬间恰有彩灯从他们站立之处的上方亮起。

光芒打在红灯笼上,又暖融融地落进对方那双灰眼睛。他便又一次发了呆。

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红光里近看对方,阎廷芳忽然发现,干爹那混着不晓得几国血统的亲娘留给他的这双灰眼睛似乎灰得并不纯粹,仿佛是灰中带蓝,于是此刻被红光一映,竟隐隐透出瑰丽的紫意。

阎希平懒怠再喊这个忽然犯傻的呆儿子。他盯他,他也索性一直就这么盯着他。心想: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能呆多久。

阎廷芳终于有了反应。

他当即十分不好意思地连忙抬手,就要拿手去擦下巴上沾的葡萄酒渍。嫌儿子这样地不讲究,阎希平皱眉,一手轻轻打开阎廷芳的手,另一只手从马褂暗袋里抽出条掖着的手帕,为他擦净了下巴上的酒渍。

阎希平将脏了的手帕塞进阎廷芳手里,才抬手一拍他的肩膀:

“看够了?”

握着手帕,阎廷芳红了脸,讷讷道:“对不起,干爹。”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躲我,不是离我远,是不愿看我。我以为,我已经老得让你不想看了。怎么,今天你又不嫌我难看,又爱盯着我了?”

阎廷芳本是垂头在盯手帕,这时猛抬头,郑重道:

“干爹,您从没有难看过!”

阎希平闻言,又是一笑。

眼见对方脸颊更红了一层,掌心能感觉到隔着夏季单薄的衣衫,阎廷芳年轻而结实的身体在衬衣下散发着熊熊热量。

两厢对比,更显得他自己的手掌凉如冰块。

不光是温度,阎希平眸光扫过袖口滑落后自己露出的小臂,又扫过阎廷芳的臂膀,下意识暗暗地作起比较。

快速收回手,让袖口落下遮掩住手臂,阎希平此时的语气还算是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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