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政府的内讧,就是南方集结的护法军最强有力的增援。总理和总统纷纷把对方的部将往前线派,意图损耗对方实力;又暗中给己方部将发去密电,让其务必保存实力,该撤退时,果断撤退。
这理所当然地导致了不良后果。被他们派到前线的将领,有弃城而逃的;更有逃不掉直接开城门投降,举手弃枪放大军北进,只求保住自身性命和实力的,便是在北边政府如此互扯后腿的有利状态下,南护法军连战连捷。南护法军于十一月中旬克复渚州,同月底,兵临星城城下。总理派系的湘州傅督军迅速弃城而逃;北方政府在湘州的其余两股主力,总统派系的两个师,望风而动,皆丝毫不曾力战,即飞快后撤。护法军在新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前,已成功占领了湘州全境,一时声威大显。
一月。金素省,桐州城。
交战之初,阎希平还每天一到数次地,密切关注一下前线战况。
后来发现每天送到桌案上的战报仿佛都差不多,区别只在攻占的地名,是由南至北,徐徐推进。等到了一月,再看战报,他心中喜悦当然依旧喜悦,感觉聊也是真的聊,于是这一天,他把战况暂时丢到了一边,打算带恢复了白皙体面的太太去名下的俱乐部玩一玩。
他那俱乐部里,也跟督军府中一样,早就烧上了汽炉,他们可以穿着轻便地跳跳舞,打一打台球,最后再让俱乐部里的中西餐厨子各显身手,献上一顿丰盛晚餐,供他和太太二人享用。
下午,他看天色已经黑了,就去找李继英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继英闻言,十分惊喜,当即不顾督军大人不痛不痒的捶打,把已经披了一件大氅的督军用件更厚实宽大的皮草一裹,而后将人从屋里,一路密不透风地横抱到了大门口的汽车旁。
“李继英!”
阎希平从刚才那种只能露出的眼睛的状态里一脱离,伸腿给了李继英一脚:
“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在有外人看着的时候这样抱我!你就是这点讨厌!高兴起来,什么都能丢到一边!”
他鞋底太干净,以至于在李继英的西装裤腿上连个脚印都不曾留下。
被踢到的地方自然是不需要揉的,李继英垂眼一看,感觉连拍灰的过程也可以省去——不是他嫌。是怕大哥嫌,不肯给他亲近。
有时,在沐浴之后,欢爱之中,他摸过吻过脚,大哥只要神智还清明,就绝不准他再碰再吻脸颊。大哥连他自己已经洗得芬芳干净的脚都能嫌弃,何况脚印。
想到此处,他将奈又好笑的目光落回阎希平脸上,将刚为大哥脱下的皮草随手一扔,他强行把生气的大哥搂进怀里安抚,“了,对不起!”
他盯着阎希平含怒的灰眼睛,比诚恳地道着歉,“大帅,我打出生起就是个野小子,不懂斯文,不懂端庄,连读书读到成年都救不了我这天然的个性,您把我从小看到大,也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敢跟您保证不再犯,省得您又要像上回那样说我骗您,那我可就又得冤屈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我只能说我尽量改,好不好?大帅,大哥,您消消气嘛!别跟小弟计较了,大哥,大哥!”
他不在眼前,阎希平可以在短短一年内就忘掉他的脸。
可他这么成日地在身边晃,在耳边叽叽喳喳,日复一日地显露出了记忆里那个“继英”的模样——就是他自己说的,野小子的模样,毫不像一个哥儿。阎希平在喜欢他的忠诚能干之余,也受到提醒地回忆起了自己跟他曾经的点点滴滴,不由就对这位小弟兼太太更多了几分熟悉和亲近。
这时候看他求得情真意切,加之他脸上肌肤恢复了浅浅的麦色,五官随之明晰,是个剑眉星目、俊秀精灵的好模样。看着看着,就对他消了不少气,阎希平抬手一拍他脑袋,拍得也是不轻不重:
“混蛋的野小子!”
李继英认为,这是大哥开始跟自己打情骂俏了。都能打情骂俏,那当然就是不生气了。
他一高兴,又差点要在车上强吻了大哥。
好在捧住大哥俊美脸蛋的一秒,脚被大哥隔着皮鞋重重碾了下去。
“哦!嘶——”
他反应了过来,立刻松开大哥,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大帅!了,了!我真了!您用力踩!狠狠踩我,尽情地踩!让我多长长记性!”
阎希平这回没有怜惜,毫不客气地用力碾转起了皮鞋。
李继英作出了隐忍的表情,肉体上有点痛苦,同时精神上十分享受地迎接了一路惩戒。
到俱乐部门口时,他仿佛真长了点记性,先询问阎希平:
“大哥,我帮您多裹一层,再扶您下车,好不好?”
阎希平凉飕飕地哼了一声,然后才把目光落到他的皮鞋上。
“踩疼了没有?”又抬眼望向他晶亮的星眸,“时间还充足,可以先去给你的脚上点药,我叫人帮你揉揉。好了再去跳舞。”
李继英笑而不语,暗暗地浮想联翩,双手拿皮草把督军严严实实地裹好了,扶他从车里出来。两人一边往俱乐部里进,李继英这才凑到督军雪白的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不要谁揉,我就想您再踩踩我。”
“嗯?”
督军一扭头,他的唇依次擦过对方柔软的耳垂,冰凉细腻的脸颊。
“野小子,又来跟我胡说八道。脚得了贱病不成?还喜欢挨踩?”
头上是勤务兵撑着的大伞,背景是飘飞的细雪,他的眼前,是冰雕玉琢,唯有头发跟眉睫浓秀幽密的督军大人,正在疑惑地瞪他——李继英一瞬间有些恍惚,在某种难以描述的恐慌中,下意识伸手把督军揽得更紧。
好在,就这么短短几步路,督军秀挺的鼻尖已经冻红了,那种画中人般不可触摸、不可挽留的感觉,随之被大幅度削弱,多了层凡尘烟火气。
被他紧抱在怀的督军,总算是有了种“重量”感,李继英回了神,松一口气,而后下意识地坦白道:“不。我是,想您晚上回家,我伺候您洗完澡穿上浴袍,您拿赤脚踩我。我躺着,您站着;您一抬腿,我就能边挨您的踩,边偷看您浴袍底下的——”
余下的话,被“唔呃!”一声吃痛的闷哼截断。
走进舞厅时,李继英打理整齐抹了发油的脑袋已经被薅成了一堆乱草。
阎希平看不过眼,打发他去重新梳头。
李继英万万没有想到,只是梳个头的功夫,再一出来,竟会看见自己的舞伴,自己的大帅夫君,落到了别人的手中!
跟阎大帅跳舞的,是个比他矮、比他黑、比他瘦的哥儿。反正在他眼里,对方是怎么看怎么不如自己,尤其那一双上挑的眯眯眼,跟他目光对上时,他完全看不出魅力,只感觉那里面的眼神是风骚又轻浮。他不懂,大哥怎么会答应这样一个人的邀舞?
甚至,看大哥的模样,分明已经把他这个正经太太抛到了脑后!
等到两人跳完,落座休息,李继英带着一脸好奇笑容走过去,一屁股紧挨着大帅坐在了沙发上。
他双腿岔开,是个爷们儿式的大马金刀的坐姿;阎希平余光扫到了野小子太太的姿势,因为说了多次也白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管盯着对面。
李继英误以为他是专情于新欢,便懒怠再看自己这个旧爱,心里含酸含怒,李继英脸上依旧带笑,也随督军目光,盯向对面正在端了玻璃杯喝酒的眯眯眼,问道:
“这位小哥,你是大帅的朋友吗?”
眯眯眼一口酒含在嘴里,一下子没能答出话。
李继英半扭过身,自口袋里掏出自己从不使用的手绢,在阎希平略带惊疑的目光中,慢慢地为他擦去了额角不存在的细汗。
裹着绸绢的手指向下移,李继英摩挲着督军不笑也微带弧度的淡粉唇角,低声问道:
“夫君,不给继英介绍介绍您的朋友吗?”
“不准一边岔着腿坐,一边给我这样擦汗,别扭!”阎希平紧按住那只使自己浑身毛发耸立的手,“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
看向对面,阎希平调整了下面部,露出客气的一笑:
“小章,你跟我的太太,也介绍一下自己吧。”
“好的,阎先生。”
李继英注意到了督军的笑,也注意到了眯眯眼态度固然恭敬,称呼却是用的跟众人都不一样的“阎先生”。
眯眯眼喝了酒,上挑的眼角发红,眼里略带醉意,更添几分风骚:“阎太太,您好,在下章云清,乃是一位诗人,刚从梅立根国留学回来,主修的浪漫主义诗学……”李继英听见他喊“阎先生”时,就对他印象又坏了两分。
因为感觉他眼神风骚便算了,还对大帅不够恭敬。
后来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自己的经历,附带炫耀了自己的诗作若干篇,李继英已经从嫌弃转为了厌憎,颇想给他那张爱喷酸溜溜诗句的嘴巴一拳猛地——他这个野小子,生平最讨厌说话让他听不懂、听得头大的人!
因为这一类人,会叫他想到幼时教他的那些先生,随之想到那些先生抽在他手上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孩子疼痛到泪眼汪汪的板子!
若是没有大哥时不时的帮助和补习,他怕是要被那些酸溜溜的老东西,从幼年一直抽板子抽到长成少年。
想到此处,他对大哥的一点不满便淡了,全化作了针对这位章诗人的烦躁和恼怒,偏偏章诗人不知道自己在讨他这个正牌太太的嫌,在他含着怒火的目光中,章诗人居然开始为他的大帅当场作起诗来,又是把他的大帅比作什么“玉兰”,又是什么“百合”,什么“白莲”,他没有听出其中的浪漫,只觉得这位章诗人太肤浅,眼里只有大帅的外表,而看不到大帅更为迷人的内涵。
大帅才不是什么狗屁的“白莲”!
大帅是昙花。
不是只有一现的昙花,而是昙花中的花精。深夜开放,勾魂摄魄,诱得凡人身不由己凑近,好以人的精气为食。
只有像他这样身强力壮的才能禁得住大帅的夜夜吸食,至于姓章的这种干巴巴瘦瘪瘪的,一看就体虚气弱的,还是不要妄想了!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去年夏天嫁给大帅时,也是干巴巴、瘦瘪瘪的。
还黑不溜秋。
含酸带怒的,李继英听完了十多首章云清为大帅作的诗,深刻感觉自己的花精是受到了狗屁不通之人的觊觎。
直到跳完舞,打完台球,跟阎大帅去共进晚餐的时候,他心里这股憋屈的劲儿依旧没有消褪。
夜晚。督军府。
进卧室的时候,顾德全没有问,为什么今夜原本说的是要太太陪,忽然间换成了自己。
他伺候过督军沐浴,便用督军洗剩下的水清洁完毕了身体,包括后穴。然后擦净身上的水珠,他赤身裸体,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卧房烧着汽炉,光着身子也并不冷,他看着从被子里露出的一撮属于督军的乌发,满心爱怜。
他想俯身低头,轻轻吻一吻,可又怕把督军吵醒。
阎希平因为鼻子怕冷,把整张脸塞进了被窝,说话就不免有点闷声闷气:
“怎么还不上来?德全,快来陪我。”
“您没睡着?”顾德全动作迅速地上了床,隔着被子把督军抱住,“我以为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