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今天的带教排班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发给您过目一下。”
主治医师把电子排班表发过来的时候，语气有些小心翼翼，这事儿真的是，谁干出来的，医学院教务那边昏了头了吗，这都能胡乱排。
傅书来打开看了一眼课表，看见模拟手术室和手术示教室后面负责人的名字都是他，脸色顿时就白了。
“这……教务那边不知道我不进行手术带教工作吗？”
傅书来抿了抿唇，看着这两行课表，觉得黑色的文字刺眼得简直能把他灼伤。
“我立马给教务那边打电话，核实一下这次课表。”
赵主治也看见今天的排班了，瞧见那两个负责人名字，魂都快吓飞了，这事儿都能搞出来，教务那边还想不想混了，不知道院长早就把傅主任的手术带教给取缔了吗，今年绩效和奖金还想不想要了。
赵主治说着，拨通电话走到办公室外面，等那边一接起来就直奔主题。
“喂，小江啊，你们今天课表怎么回事啊？这么严重的误都能犯？”
江灵燕是医学院那边对接协和实习工作的教务，一听事情不对，连忙翻看了一下新的课表安排，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啊赵老师，我们这边新来的实习老师不清楚主任的情况，我这就重新安排课表。”
江灵燕都给吓了一跳，又仔细一想，给实习生的资料估计还是去年的，没有来得及换，心外科手术带教，估计这傻孩子想都没想就安排给傅主任了。
真是要了命了，协和的医生们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的，这会儿别的老师们都还有手术安排，明天的可以重新排，今天的还真怎么都排不开。
没办法，实习生犯的，江灵燕得担着，平常给给傅主任打个电话，怎么都好说话，今天这通电话，她战战兢兢地犹豫了好久，才打了过去。
“主任啊，实在是对不起，我们的实习老师不清楚情况，把课表给排了，您看这……今天只有您有时间……”
要不暂代两节课？
这话江灵燕没敢说出口，觉得自己强人所难，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傅主任去带手术示教，这实在是没办法了。
傅书来听着电话对面小心翼翼的声音，知道教务那边也不好排课，沉默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好，今天我可以负责手术带教，之后记得把课表换过来。”
他一般只负责教学培训的查房示范、病例讨论示范还有一部分讲课。
临时可以顶一顶，长期绝对是不行的，学生需要看到老师的现场实操，而他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江灵燕感动得连声道谢：“谢谢主任，谢谢主任，麻烦您今日暂代两节课了，我们的疏忽，之后不会再犯的。”
傅书来挂断了电话，看着这两堂课的课时安排，有些愣神。
早上手术示教，下午模拟手术，还真是……罢了，再拾起来带一次教也不是不行。
办公室的两个主治医师看着主任刷白的脸色，都悄悄噤了声，没敢再说话，各自手术和门诊时间到了以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办公室。
赵成杰走出来，忍不住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这气氛降到了冰点，简直吓得他半句话都不敢说，谁不知道傅主任有PTSD啊，这位可是现在连手术区都不去了的人。
陆寄云看到今天的排课表也愣了一下，心外手术示教和手术模拟都是书来，他……没办法亲自示范啊……
穿着白大褂、年轻俊美的主任走进手术示教室的时候，在场的八个实习生都愣了一下，今天连大体老师都准备好了，这……难不成实操课变理论了？
傅书来抿了抿唇，打开示教室最前面的多媒体，登录自己的账号，调出协和之前心外的手术录像。
“抱歉，今天早上实操课大家只能看录像学习了，之后的手术课会有老师来亲自示范的。”
温润清朗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教室里响起，傅书来的表情有略微的僵硬，嘴角的微笑弧度没什么变化，右眼下那颗痣把一双柳叶眼点衬得秋波潋滟，他歉意地冲他们笑了笑，然后放开视频，到关键处会停下来给他们讲解。
这是陆寄云第一次看到那双完美的手，骨节修长，指腹圆润，书来拿着手术刀的模样，当真是气如长虹，意气风发。
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术操作，行云流水，缝合之快速，伤口之整齐完美，比他之前见到过的任何手术录像都更赏心悦目。
不像是单纯的手术，是一场艺术，视觉盛宴。
耳侧是带有教室空荡回音的声音，书来的声音很好听，如鸣佩环，如泉击玉，他讲得很认真，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一场只有一小时的手术，讲了一个早上，从手术的细节操作，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再到其应对方法，一不是细致入微的。
讲解结束后，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傅书来又拉回到从关键处重新播放，这次他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看着录像上那双完好的手和行云流水的操作，傅书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轻轻勾了勾嘴角，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叹息似乎都是在自嘲，没有一个落魄的人能毫怨愤地面对自己意气风发又花团锦簇的过去。
下了课之后，实习生们跟傅书来道别，收拾好书本笔记陆陆续续出门，这场视觉盛宴和细致入微的讲解让他们获益良多，一想到下午的手术模拟还是傅书来带他们，连道别声里都带上了几分喜悦。
傅书来微笑着点头示意，关掉多媒体，抬起头来，就看见教室里只剩下了寄云一个人，他就站在那里，隔着几个座位，与他双目对视。
这堂课让陆寄云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能从这双手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术操作里隐约窥到当年那个甚至能被称为国内心外第一刀的风采。
那时候年少成名的医生该是多么意气风发啊，他穿着那身深绿色的手术服，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那双眼睛。
坚定而自信，亮得惊人，傅书来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
那双眼睛中的目光，现在再也看不到了，陆寄云能够明显感觉到傅书来低落的情绪，他的手甚至在轻轻颤抖。
听师兄说，协和留下来了几十卷手术录像带，作为心外科的特别教学，之前的学生可以既跟着他本人，也可以跟着录像学习的，选择范围很广，甚至可以厚着脸皮跟傅书来上手术台。
逝去的不再回来，过往的荣誉被时间的长河深深掩埋，也许连傅书来自己都没有想到，协和医院仅剩的那几十卷录像带竟然会成为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