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主任……其实,你还是可以上手术台的。你的理论知识足够,可以作为顾问,就看你……”
能不能过了这道坎,愿不愿意回到阔别两年的手术室。
算一算,都两年了,受伤的那一年,现在他带这个学生都已经快一年了。
只要你同意来指导观摩,往后心外的手术室,哪里会没有你和陆寄云的一席之地呢?
院长巴不得你在旁边看着呢,可是你不愿意啊。
傅书来唇瓣哆嗦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出了事以后就再没有去过手术室了,他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地方了。
彭主任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再说什么劝解的话。
“我可以不要这个五助名额,书来,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愿意看到你受委屈。”
陆寄云晚上八点钟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听那位老师跟自己隐晦地提过这个事情了。
书来好像去找院长去说同意回手术室做顾问和学生手术理论带教任务的事情了。
他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下周那个大手术,世界医学论坛直播,汪主任亲自操刀,是个罕见病例。
他知道傅书来想为自己争取开阔见识的机会,能亲自参与这么一场手术,甚至是有些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机会。
陆寄云可以不要这个机会,但是不愿意看到他硬生生折断傲骨,拉下脸去求人。
平时的跟手术机会也不少,从五助到一助他都做过,之前轮转的时候,普外和泌尿外等科室他还得到过短暂的独立上手机会,现在正式确定到心外,他依然不缺手术。
只是差这一个而已。
老师们给过他很多机会,他真的不愿意看到他的老师,他的爱人,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从一些手术带教老师的口中,还有师兄师姐口中,他得知了傅书来之前从未求过人,哪怕是刚来协和资历不够,受到质疑的时候,都没有。
那时候书来一天四五台长时间大手术地上,用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种对比太过鲜明,陆寄云舍不得,舍不得他受到任何非议和伤害。
“真的不想要吗?可能一辈子,就这一次机会,那个病例,可以发一篇高分文章,你明白这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吗?”
很难得的病例,这个可是能发顶刊一区的大文章,哪怕他就是旁边看着,也够受益匪浅了。
傅书来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青年,那张桀骜俊逸的面容他看过太多太多回,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每个沉溺性爱的夜晚,每个早上一起洗漱的时候。
从家中,到医院,已经数不清。
可是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寄云了。
“没有那么重要,在我看来,我还年轻,我有很多很多机会。”
陆寄云重重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手术直播他不是还能跟着看吗?
文章,不着急这一个,他又不是一辈子只能写一篇顶刊,陆寄云自己多少是有点傲骨的。
书来也许觉得很重要,但是对陆寄云而言,爱人更重要。
“寄云……你……你说你图什么啊?值得吗?”
傅书来轻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椅背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一直觉得是个废人,只能带着寄云做课题,只能带着他进实验室和坐诊,寄云最想要的都法给,他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可是自己做不到。
陆寄云,我做不到啊……
寄云,你说你为了我放弃这个机会,你图什么呢?
傅书来快崩溃了,他承受了太多了,从左手废了以后,身体上的痛苦,创伤性的关节炎也好,阴雨天或者劳累过度就止不住颤抖也好,他都可以忍受,可是他受的心理创伤太重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已经毁了,他还要因为自己的能而毁了这个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他于心何忍。
他当时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答应了收下他这个学生。
默认他的爱慕,默认亲吻,答应他一次又又一次的求欢,放下自己的矜持,像个瘾君子一样沉溺性爱。
后来深深沉浸其中,把一颗心都丢在青年身上了。
寄云,你图什么啊?为了我放弃这次机会真的值得吗?
他记得去北大毕业典礼那天,他特意去听他的优秀毕业生代表毕业致辞。
当时他穿着那身黑色的学士服,医学类的白色垂布横过胸前,学士帽前的穗子柔柔地垂在脸侧,青年看着前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说:“生命是有限的,但是传承是限的,因为这份使命和誓言,我们可以和过去、未来相连接,跨越生死,凝聚永恒。”
说那句话的时候,青年刻意与自己对视,傅书来记了很久很久。
寄云是他的学生,是他的传承,还是他的爱人,他不愿意寄云过任何一个机会。
因为同样忠于医学的誓言,他们在协和相遇;因为师生带教,他得己传承;因为那晚的意外,他们得以成为情侣。
从偶遇到相爱这条路走了近一年,傅书来一开始有很多芥蒂和考虑,但是现在都已经放下并真的接纳和说爱他了。
只是今天这件事,依然像是在他脸上打了重重的一巴掌。
院长的要求很简单,跟他想象的一样,毕竟要给出这么一个大机会,还有之后的论文挂名,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想要给学生争取,就要同意条件,包括之后的提前结束规培拿证和出国交换名额。
老院长表示如果同意条件,他可以破例把三助都给学生,早早替他准备好签证事宜,把傅书来的值班和周末门诊一起取消掉。
虽然老院长对他一直很好,但是涉及这么大的利益的事情,需要傅书来做出让步。
而老院长给的附加条件也真的足够诱人。
他当时只能说给他两天时间再考虑一下。
傅书来紧握着双拳,左手处的伤口隐隐作痛,颤抖和痛楚从掌心开始蔓延,当时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他都没有哭,现在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莫名其妙的崩溃和委屈快要把他压垮了。
陆寄云看着傅书来崩溃地流泪,闭上了眼睛,不肯再看他了,他的左臂在颤抖,他知道书来旧疾又犯了。
陆寄云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抱住了傅书来,不论怀中人如何挣扎,都不肯松手。
“我图你这个人,图你天纵奇才不应被埋没,图你让我心驰神往一眼沦陷,图你温柔坚定又有力量,图你淋过雨还要为别人打伞的品德,图这强扭的瓜又甜又酸让我心疼。图我爱你。”
“傅书来,我爱你,你是我的爱人,你对我来说是和家人一样同等重要的,我见不得你受委屈,书来。”
陆寄云从不吝啬说爱,只要有机会,口头上的,行动上的,一样都不会缺。
他能给傅书来尽己所能的所有安全感,他要爱人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恋爱,要他们永远相爱,永不分离。
“你这混蛋呜呜……我也爱你……就是因为爱你才要给你争取这个机会的……陆寄云……你这混蛋……我不许你放弃……放弃不值得……”
傅书来突然就在在陆寄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他说不出来话,心疼得像被闷棍狠狠敲击了一般。
陆寄云,你说你……
傅书来受伤后就一直在给自己强调,用绝对清醒的理智压抑不该有的情绪,用所有的冷漠和抗拒压下怜悯的征兆,一再告诉自己,只要他足够冷淡疏离,就不会再因为真诚的付出而受到伤害。
他为陌生人真诚地付出过,那人疾病缠身,奔走于全国各大医院,协和心外科是全国最后一站。
听说能治的时候,那个人分明是感激的,他付不起钱,当时医院的救助基金加起来也根本不够,是他当时也动了恻隐之心,违背了作为外科医生要与病人保持距离并且保护自己的准则,连医药费都是他帮忙垫付的,打的借条甚至是长达二十年的期限。
可是,这么久,明明能够还清的,不是吗?
那笔钱甚至是他当年用三篇论文斩获杰青,获得的国自然基金的一半。
可是那个病人夺走了他后半生上手术台的机会,夺走了他的信仰和希望,他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走了出来,实在不敢再把真心付出给他人。
寄云……大概是个例外吧,他用真心和热忱感动了他,猝不及防闯入他的世界,然后赖着不肯离开。
陆寄云也确实成功了。
傅书来早就沦陷于他,从身到心,爱意如潮翻涌,在心海中奔流不息。
哪怕现在开始怀疑成为他的老师是否值得,他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对寄云的爱意是真的。
陆寄云看着在自己怀中颤抖的人,书来像是一只受尽欺凌的猫儿,肩膀在剧烈颤抖,他忍不住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值得,怎样都值得,你发泄一下,总比憋在心里好,书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我舍不得。我爱你,不要为了小事否认自己,也不要否认我们的感情,好吗?”
陆寄云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傅书来的口头回应,他的每个努力都看得到成果,这句话不那么重要,书来的态度和行动更重要。
而书来的行动依然足够爱他,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他并不在意没有这次上手术台的机会。
当初选择成为书来的学生,他经过慎重考虑,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一年他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学业上他都处理得很好,与书来的感情也逐渐如胶似漆,他的决心始终未曾变过。
书来也不该为了这件事情否认他们共同的奋斗。
傅书来的手是自己的执念,也是他的执念,他比书来还心有不甘。
怎么舍得让他的天纵奇才被淹没,怎么舍得看着他慢慢坠落,即便是坠落,也要陪着他一起。
陆寄云轻轻抚摸怀中人的头发,他在剧烈颤抖,泪意甚至透过衬衫浸润到了皮肤上。
他忍不住轻拍后背安抚傅书来:“我看到你为了我放下自尊和颜面,我同样会难过,书来有心理创伤吗,你能面对手术区那些事情吗?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不能有pts还要一次次重复,不是吗?”
他要书来好好的,要爱人在他的爱慕和鼓励下一点点找回自己。
他以为这一年的努力已经足够接近,只是书来还是会很在意。
陆寄云只会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傅书来仰头看他,眸光泪意朦胧,眼圈哭得泛红,咬着唇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行,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因为我也爱你,所以,我没有否认我们的感情,但是我不允许你放弃。我现在,用导师的名义命令你,下周我参与这场手术的全程顾问,你要跟着,做主刀医生的三助。”
陆寄云被他一句导师给噎住了,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紧了傅书来,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狠狠吻住他。
书来满脸都是泪,这次的眼泪真的好苦啊,苦得他心里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