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夕的天人交战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人可以打破小赵大夫的完美假面。他动容地看着杵在门口的鲁莽大男孩,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哦,我把椅子给忘了。谢谢,放那就好。”
黎骁把手里的木椅子放到墙边,也不走,就这么倚在门框上审视赵怀夕。一双长眼睛x光似的,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赵怀夕额头青筋直往外鼓,他压着火,歪头疑惑道:“还有事?”
“你刚才。”黎骁指着自己的脸,“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没有啊。”赵怀夕微笑,“你看了吧。”
黎骁舔了舔后槽牙,下唇向一边歪去,上面的两环一钉也跟着移动,他又问:“那你为什么擦腿?”
“……”
赵怀夕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抑扬顿挫,听着怪俏皮的。
“因为不小心把咖啡弄撒了。”
歪嘴葫芦娃一脸‘你当我傻逼’。
“不信吗?”赵怀夕好笑地问,“这有什么好不信的,我还能骗你吗?”
“谁知道呢。”黎骁盯着他,“你说你40,可在医院网站上你24。”
“……”
赵怀夕后背发麻,心里骂这小孩又愣又较真,一陪护的管我几岁?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越过对方往外走,“可能是医院弄了吧,我叫他们改下,谢谢提醒。还有别的事的话等明天早再说吧,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
显然黎骁也没想到这尬笑男竟也油盐不进,嘴硬成这样。但他一下子想起来,对方是为了他奶奶才在下班后又返回来,于情于理自己应该表示感谢。
“喂。”他叫住正离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嘴唇,牙齿磕在唇环上,带出一阵难以启齿的麻,“谢了。”
声音不大,但也飘入了前面的人的耳朵里。
赵怀夕没回头,抬起手摆了两下。
上班的日子每一天都大同小异,有人入院,有人出院,昨天还躺着的人的床位,今天就空了,反之亦然。在赵怀夕眼中病人们都长得差不多,中老年更是如此,在衰老后变得皱皱巴巴,被烦人却要不了命的慢性病折磨着,时不时地抱怨几句,抱怨的内容甚至都大差不差。
要将每个人分清是不可能的,25号床病人空腹血糖7.9,32号也是;18号每天要扎30单位的胰岛素,他的室友19号也用同样的治疗方案;更别提那些只需要口服药物,过来调理的轻症患者了,二甲双胍,阿卡波糖,瑞格列奈,格列美脲……顶多再来一支利拉鲁肽。哦,这里是家中医院,所以还有额外的拔罐和贴敷。遇到重症怎么办?治不了,转总院。
话是这么说,却倒也不是永远风平浪静,比如606号病房,比起其他病房来说住这间的两位卧龙凤雏就时不时地让赵大夫平稳的血压出现波动。
半夜十二点,赵怀夕大步走出休息室的门,敞开的白大褂随风飘起,在黑夜中像只漂浮的幽灵。
就在刚刚他听见休息室正对面的安全门发出了碰撞的响动。住院楼每一层有两个安全通道,一个靠近电梯间,另一个,也就是这个则在走廊最尽头的拐角处,十分偏僻不起眼,虽然正常开放,但除了偷偷躲在里面抽烟的老头外,鲜少有人使用。
大半夜的,没素质的老头们都睡了,会在这时候进入的只有鬼和找地方吃夜宵的38号床。
——年仅14,IBM值却高达30的张筠筠小朋友。
赵怀夕不是第一次在夜班时抓人了,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管,身体是自己的,对方都不爱惜他管什么闲事?等住够两周一出院,以后在走路上遇见他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吃就吃呗,明天上称掉眼泪,还能顺理成章卖她一只三百块的诺和力,为穷苦医院创创收。
赵怀夕叹了口气,在心里诅咒自己爹人者恒被爹之,咬着牙一把推开沉重的防火门。
咔嚓——
一道刺眼的闪光在眼前炸裂。
赵怀夕一哆嗦,后背直接贴门上了。
只见楼梯间灯火通明,热闹得像在开party。视线下方六层和五层之间的平台上站着四个人:两张举着相机和反光板的陌生脸、抱着饼干盒看热闹的张筠筠、穿着奇装异服依在墙角凹造型的二娃。
“……”
听见声音四人同时抬头向上看。
饼干盒子啪叽一声掉在地上,张筠筠向后退了一大步。
两个年轻人表情惊恐,葫芦娃倒挺淡定,依旧是那张好像有人欠他钱似的臭脸。
赵怀夕的眼珠子颤了颤,目光顺着对方脸上那夸张的妆容和亮晶晶闪粉缓慢下移:宛若中世纪锁子甲一般的镂空小马甲,露出半遮半掩的胸肌和巧克力大板似的黑亮腹肌,下身穿着条阔腿蛇皮裤,膝盖下的布料被撕成一根根拖布条似的流苏,鞋……呃,毛茸茸的两团。
……眼睛好痛。
赵怀夕飞来横祸,被不知名的潮流卷得四分五裂。
“医生您好……”举着相机的女孩弱弱开口,“我们在这里拍几张照片,马上就完事了,我们悄悄地保证不影响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