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声极轻的啜泣,在这静谧的夜里轻得还比不上空调送风的噪音。实在压抑不住才不小心从鼻腔里冒出来的一声,飘散开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却将黎骁给震住了。
黑暗中,年轻男人诧异地问:“你哭了?”
应答迟迟未到,但喘息却蓦然加重。
那是一种快速往肺里抽气的声音,越压着越喘不过来,一噎一噎的,听着就让人感到憋闷。
并不陌生熟悉的场景,多发于幼儿园,小蛋糕被抢或是玩具被弄坏了,小豆丁们能以这种方式哭到打哆嗦。黎骁想起了黎斌。黎建德的另一个儿子,一个被惯坏了的窝囊蛋。同他唯一的交集大概只有挨揍——他揍黎斌,黎建德揍他,黎斌哭成傻逼,他却从未掉过一滴泪。
黎斌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哭的,憋着气,委屈巴巴,在同父异母的野哥的淫威下连个屁都不敢放。
黎骁没觉得他可怜,可一旦换成了赵怀夕,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了。
哭什么哭啊,那么有钱还哭。
不就是一老男人么,至于难过成这样?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了单薄的肩膀,然后是毛茸茸的脑袋。赵怀夕用手臂环住腿,将脸埋在膝盖里。所以黎骁摸不到他的眼泪。
他退而求其次,在那圆溜溜的后脑勺上拍了两下,好言相劝:“你哭就好好哭,别憋死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赵怀夕听后果真停止了哭泣。
想必是被安慰到了。
“要我开灯吗?”黎骁问。
“……不要。”
黏黏糊糊的,带着哭腔。
“哦。”
两人继续在漆黑的卧室里打坐,半分钟后,谁也没坐住,同时开口——
“你为什么拒绝我?”“是不是就那男的PUA你?”
“……”
“……”
“行吧,我先。”毕竟是糖爹,得给面子。黎骁挠挠脸,胡诌道:“为什么拒绝你?因为我这人比较有底线,当鸭不当三,你说你单身我才赚你钱的。你要是有对象,那咱俩还是算了吧。”
赵怀夕松了口气,伸手偷偷将脸上的小珍珠抹掉。
黎骁耳朵尖,问:“那你呢,那男的是谁?”
赵怀夕沉默片刻,开口道:“他是我的师兄。”
“师兄?”
“中医有一个师承的传统,就是要拜师跟师傅学习。我和他都是我爸的徒弟,他比我早拜师,所以他是师兄。”赵怀夕解释道。
黎骁表示理解。
“他爸曾经也是我爸的师弟,也是位很有名的中医,可惜命不太好,很早就因病走了。那时候周蔚然刚十六,离家拜在我爸门下,和我们住在一起。”
赵怀夕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段往事,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将它讲出来,尤其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也不算陌生人,毕竟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但过不了多久,等合约结束,对方搬离这里,他们就会成为再也不相见的陌路人。
只是今晚不太一样,他的精神变得异常脆弱,两年前的阴霾卷土重来,让他不得不去抓紧什么东西,以免自己沉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迷住了。”
黑暗中,赵怀夕艰难地说。
“那时候我才八岁,他搬进我隔壁那个房间。我爸妈工作都很忙,没时间陪我,我又因为连续跳级,在学校交不到朋友……”
“他对你很好。”黎骁平静道。
赵怀夕深吸一口气,“嗯,特别特别好。那个人论是外表还是举止还是才华都懈可击,就连我爸也说他天资卓越,是最被看好的传承人……我没办法不去崇拜。我把他当做我的人生方向,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他扯了扯头发,想将这些耻辱的回忆通通撕碎,“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蠢,我简直就是个恋爱脑。”
“没看出来。”黎骁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我还疯狂倒贴呢。”赵怀夕讪笑,接着说:“大学后我就和他表白了,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我软磨硬泡,后来他才勉强同意。也没告诉别人,就私下里处着。”
“为什么?不喜欢你还是故意钓着你?”黎骁没明白,看那人刚才的表现应该是很在意赵怀夕的,不还宣誓主权么。
“谁知道呢,他就那样。后来我才明白真实的他和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天差地别……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开了,就提了分手。”
赵怀夕尽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事实上周蔚然给他带来的痛苦直到现在仍如盘旋在头顶的秃鹫,伺机而动,在午夜梦回时盯准在他最脆弱的地方发起攻击,啃食他的血肉,揭穿他伪装的若其事,将他好不容易累积起来自信再一次摧毁……
想起刚刚周蔚然盯着自己的眼神,他只感到毛骨悚然。
但这种事没必要多说,他不想靠装可怜来博取同情。赵怀夕搓了把脸,黎骁既不是他的心理医生,也不是他的药,没义务听他在这里絮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倾诉到此为止,给自己留点体面。
黎骁沉默片刻,问:“现在你还喜欢他么?”
赵怀夕苦笑,“我没那么贱。”
“……”
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落了地,也不知是哪来的石头、为什么要落地,反正就是轻快了不少。黎骁清了清嗓子,道:“那行,你以后还可以继续买我的服务。”
说完他就后悔了。
好蠢。男大生暗自懊恼。生怕自己卖不出去似的,一点都不懂吊客户胃口。
不过客户和他一样蠢。听他这么说还挺高兴,“好啊。”赵怀夕点头,“你今天帮了我大忙,我肯定是要感谢你的。不过你也太神了吧?一秒入戏,我都被你吓到了。”
“这就吓到了?我看你在黎健德车上画大便的时候没这么怂啊。”
“那不一样……”赵怀夕声又变小了,哼哼道:“也没不一样,我也怂的,怕你举报我。”
黎骁被逗乐了。
“那今晚还做吗?”赵怀夕眼巴巴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