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果真就这样带着满身大汗和精液歇了一觉。
午后日头照进窗里,秦隐在刺眼的光里睁开眼,一低头就能看见梁见乌黑的发顶。
白日不宜瞌睡太久,秦隐伸手抚上他的后颈轻声叫了几遍他的名字。
见他睫毛微颤,下意识想替他遮住屋里过分的光线,伸手挡在了半空,才恍然间想起来他根本不必替梁见做这些多余的事。
捻着手指落下,心头一阵艰难堵塞,戳着胸腔的血肉让他酸的难以忍耐,“梁见,眼睛瞧过大夫没有?”
梁见还在迷糊,只管摇了摇头,“没有。”
秦隐本想问为什么没有,想到前几年边境沙奴内乱,又忍住了没吭声。
谁料对方会了意,冷嘲道,“你终于意识到一个瞎子的麻烦了吗。”
他又装起那一身防备,把爱与恨都藏进不堪重负的躯壳里,假装些膈应人的冰冷出来应付。
他变得总是那样的快。
“想让你看见我眼底的光景也有罪吗?”
梁见被秦隐反问的皱起了眉。
继而又被他吻的舒展开来,“我从未觉得你麻烦。”
“讲好听的话哄我?”梁见抬起眼皮。
“梁见啊,”秦隐深深叹了口气,两只手捏住他的两边脸颊,“谁哄你谁是小狗。”
梁见没忍住笑了,又觉得场合和语境不对,笑完立马绷直了脸,“花言巧语倒是不少。”
秦隐抬了抬眉头,挑着一边眉看他,“只在你跟前用。”
“秦隐!”梁见微恼。
对方答道,“在。”
“别对我用这些。”
秦隐认真求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气氛僵持片刻,秦隐照例低头,“不是花言巧语,我喜欢一个人,是永远不会觉得他麻烦的。”
剖白心意的话,秦隐说过很多,可从未有像这次这样把心思揭露的坦荡遗的。
或许是近来梁见两次三番的纵容让他多了许多底气,又或许是因为此情此景他实在想要表露。
可论是什么原因,都让梁见这个毫防备的人有些招架不住。
梁见短暂的一生没见过多少值得讴歌纪念的伴侣。
他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基础,最多只有友情和亲情,并不了解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愫。
有关男女之情,平日里他看到最多的也不过只是已经奉婚多年的中年夫妻。
只不过人家柴米油盐的日子已经稀松平常,倘若没有亲身经历,谁也体味不出来个中滋味和区别。
遇到秦隐,这算是个意外,与秦隐越来越难能发乎情而止于礼的情感和欲望,也是意外。
他在这样的意外之中逐渐变得难以自已,却不认为、也法证明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第三种情感羁绊。
他不相信秦隐喜欢他。
他本来可以用本能和欲望去解释秦隐待他的一切行为,直到听到对方亲口说出“喜欢他”这样的字眼。
他某一瞬间觉得整个世间天翻地覆,而自己正沉浸在一场黄粱梦里不愿清醒过来。
他觉得荒谬和不可理喻,甚至不认为这是秦隐的真心话。
他连带听着秦隐的声音,摸着他有温度的肌肤,都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虚假的令人恐慌。
什么人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会喜欢他这样眼不能视、手不能提的废物?
越想他越觉得惶恐,不由自主地想推开身侧的人,想捂住他的嘴,想把这些日子都倒流回来,从留他在城主府的那一夜就把他拒之门外。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惶恐,为什么会觉得世间有太多不值得给予他的东西。
他很想问问秦隐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究竟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喜欢。
又害怕这样需要证明的问题对方答不出来。
他像一头初次闯入人间的异兽,渴望被爱,又觉得自己不能被爱。
惊慌失措的神色看得秦隐心头不妙,连忙朝他伸出手去,只被他一把扇在手背——
“你不是喜欢我,”梁见颤着声道,“你只是…只是喜欢这样没有纷乱和争斗的安稳日子。”
什么话都叫他说了,还剩下什么呢。
秦隐沉默良久,始终没有否认。
而梁见得到这样的沉默,也仿佛安心了一样,重新披上他自己惯用的壳子,拒绝了外界想要馈赠给他的一切。
连同秦隐的真心。
他们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用饭在一张桌上,喝水用一只杯子,夜间休息也是一张榻一床被,却永远划分不出来心的界限。
波澜不惊的一场闹剧过后,又能平复到寻常情景,同处一屋做自己的事情。
然后又因为某些因果循环重新碰撞到一起,将那些破碎的痕迹强装事发生一样掩盖过去——
比如这日傍晚,梁见莫名其妙发作起了腹痛,一声不吭忍耐至夜间,直到满头冷汗打湿鬓发才让秦隐瞧进眼里。
白天的事,秦隐不至于跟他赌气,摸了把他冰凉的额头,又状如其是地给他摸了摸脉,倒是并未觉出不对来。
“哪里疼?”他屈膝蹲在梁见身侧,视线停在他紧按在腹间的手背,没耐住伸手探过去,贴在了梁见的手背,“这里?”
梁见喘气都重,低低地喊了他一声,“秦隐…”
因病痛而坍塌的僵持退场,梁见显然柔软了许多,在这他人可靠的天地里,如今眼前只剩下秦隐。
他憎恶自己总是像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一样对秦隐若即若离,却又是真的离不开他,尤其这种躯体最为拖累的时候。
他没有泪水,只是又在心里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
秦隐托起他的脸颊,让他的脑袋可以有个依靠的支点,靠在自己的掌心,“怎么了?”
梁见睫毛微颤,闭上双眸紧贴他手掌的皮肤,轻轻动了动略微泛白的嘴唇,“对不住…”
秦隐抿唇,心下不知什么被砸的零碎一地,硌着他的血肉慢慢重组起来,泛着让他难以忽视的酸涩和痛楚。
没经过爱恨,他也还以为往日边境的生死同袍们口中所说的远乡牵挂与恩爱,只是妻与子和睦的安稳。
如今自己亲身体味到了,才发觉他的和旁人不太一样。
他的全是酸和痛。
得到的欢悦与这些酸痛比起来,又实在稀少。
可恨可怪的是,他又实在舍不得。
“对不起我什么?”他轻声询问,生怕打扰此刻梁见对他露出的坦荡。
“很多。”
秦隐不禁深吸一口气,沉下诸多心绪,将他揽进怀里抱起,绕过屏风挪去里屋靠在床头上。
“我出去一趟,你记得自己叫下人请来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