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屿回到居民楼,跑了一身汗。
这带房子临近街道,左侧紧挨的废弃医院已经被蓝色彩钢瓦环绕起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到了深夜完全可以作为鬼片的拍摄场地。
他拉开门,伴随着“嘎吱”一声,光线照进楼道,灰尘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在光束中飞舞。
他喘了口气,被霉菌味呛地咳嗽了几下。
门“砰”地合上,震得墙皮掉落,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这破居民楼岁数比他还大,楼梯上的水泥跟豁牙似的掉了好几处碴子。右侧墙上印了一只黑色脚印,应该是有人上午踩的,早上上学时还没看见。
台阶上有几滩褐色汁水,不知道哪家倒垃圾时袋漏了,汤汤水水撒了一溜儿,那刺鼻的味道不差于班级的垃圾桶。
到了三楼,右侧上锈脱漆的灰绿色防盗门就是舅舅家,段屿站在门口,还未掏出钥匙就听见屋里的争吵。
下一秒门突然撞在脸上,他鼻子一酸,泪水蓄满眼眶。
舅妈把垃圾袋往门口一摔,看见他的球鞋抬头道:“回来了?”
“嗯。”他闷闷应了一声,揉揉鼻子。
“回来这么早,饭还没做好,先别进来,下去买袋盐。”
“不用了,小屿进屋吧,我去买。”舅舅从卫生间出来,满脸笑意。
“让他去咋了,年轻人不得锻炼锻炼。”
段屿面表情地看着他俩,趁舅妈还没挽起袖子教训舅舅,从鞋架旁的缝隙灵活地钻进屋,直接进了卫生间。
门上的毛玻璃阻隔外面的情况,周翰林下楼后徐静岚人撒气,客厅逐渐安静下来。
段屿接了一池水,把脑袋杵了进去,“咕噜咕噜”地吐了几个泡泡,憋了一会儿气才起身。
凉快、舒心。
他擦完脸出去,厨房的餐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
“我妹呢?”他问。
周翰林把米饭推给他:“不用管她,你先吃吧。”
徐静岚瞪了周翰林一眼,把碗筷一摔,扭着腰走了。
段屿抿抿唇,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吃,吃饭吧。”周翰林叹了口气,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美年达递给他。
段屿点头,吃了口菜问:“你不去看店?”
周翰林经营了一家小面馆,就在他学校附近,他平时不管煮面也不炒菜,专坐在前台点单收款,店里生意挺好,赶上学生放学就更忙一点。
“没事,有人看。”周翰林说完也端起碗开吃。
段屿不再说什么,用勺子舀了几勺菜,连菜带饭吃完就下桌了。
以前在家,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快的饭,如果老妈看见他把饭菜混在一起,还不怎咀嚼,准用筷子打他。
他把自己那副餐具放进洗碗池:“一会儿吃完叫我,我刷碗。”
周翰林没应,举起美年达问:“饮料不喝了?”
段屿看了一眼橙色瓶身,摆摆手。他吃橙子,但不喜欢吃橙子味的东西。
就算在亲戚家,也是寄人篱下,他明白现状,力所能及地帮忙,不是为了讨好他们,为的是让自己舒心。
他本来不想寄这个篱,更不想上学,之前游荡那两年挺好,聊了去图书馆看看书,累了就躲在出租屋里躺上一天,等晚上街道没人就租辆共享单车骑个几公里,累到一点梦都做不出来再回去睡觉。
他觉得自己只配得上那种生活,平淡简单甚至有些枯燥,做搁浅在水洼里的一尾鱼,感受着生命的实感,苟延残喘地活着,足够了。
回到房间,窗口的风把对街烧烤店的炭火味吹进屋里,还挺好闻。
段屿坐了一会儿,抽出书架上最大一本书抵在脖子上,右手拿起尺子靠近书面,合上眼。
脑中浮现聚光灯,他条件反射地哆嗦一下,书和尺都掉在了地上。
空了的双手不停发抖,好像得了帕金森。
他眼神一暗,左手掐住右手,死死抠着,直到双手安稳下来才放松。
周翰林一直没来叫他,他也料到这点主动出去了。
厨房里有点吵,水流声哗啦哗啦,碗碟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徐静岚在刷碗,边刷边说:“他的手可金贵,拉琴的,可不敢让他刷碗。”
尖锐的声音传到客厅,段屿深吸口气,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周翰林,冷声道:“不是说叫我吗?”
“下午还有课就上课去吧。”周翰林答非所问,愁闷地皱起眉。
“不去了。”
“我看这学不上也行,反正也是三天两头的请假。”徐静岚收拾完出来擦手,路过他扫了一眼。
与其说扫,更像是剜。
“行。”段屿平淡回应。
周翰林“哎”了一声,抓抓稀疏的头发,劝说道:“小屿别跟你舅妈置气,她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