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人进来,先是看了看她的神色异,规矩地行了礼,才吩咐她坐下。
因心虚,都没让齐瞻月坐到他身旁,而是僵硬地指了指方几对面的位置。
齐瞻月入座后,赵靖才放下茶盏,齐瞻见里面只剩茶底了,端过茶壶给他续上。
“臣妾不知文贵人在伴驾,叨扰皇上的雅兴了。”
在门外等候奏报时,她自然听到了泛音渺渺的琴声,若不是有御前的规矩在,她倒情愿站在门口,多听一会儿。
而赵靖听她这样讲,本能觉得她话里有话,转头看向别处,刻意随口说到。
“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哪里来的什么雅兴。”
齐瞻月坐得端正,手捏着丝绢放在膝盖上,认真答到。
“臣妾粗陋,不懂音律,只觉得文贵人弹得很好。”
她倒还夸起人来了,赵靖在她说话间隙,早心里不知过了多少念头了,那心虚久按不下,又本能觉得自己是皇帝,召见谁都是他的自由,顺势就想怼齐瞻月,去排解自己这番莫名的不自在。
可话还没说口,他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不安,其实全是因为自己,她若含酸吃醋要争宠他不生气也不在意,甚至还会假装申斥两句。
可他在意,齐瞻月会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说到底,这都是他自己的念头,和齐瞻月关。
头一次他没靠齐瞻月的温柔细语,自个排解掉了情绪,接着内心呼了口气,极其自然抬起手伸到了方几上。
“朕只是今日得了古谱,才叫文贵人来弹奏的……你……你别往心里去。”
他何时这般解释过自己的行径,任在谁看来,那都是很不必要的,包括齐瞻月,所以这话说得十分不顺畅。
齐瞻月见到方几上骨骼宽大颀长的手,已跟着搭过了自己指尖,听到赵靖的话,微有愕,情根只开了一半,还不能完全明白赵靖的用意。
“皇上召见哪位嫔妃伴驾都是应该的,臣妾怎会往心里去?”
她知他是皇帝,不会也不敢。
赵靖听此,立刻意识到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就齐瞻月这人,怎可能因嫉妒来用暗话埋怨自己,好像除了他封她位份那晚,他再也没见过齐瞻月因他旁的女人失态过。
齐瞻月不知赵靖的内心活动,倒是说起此事,颇有对文贵人的歉意。
“这么热的天,文贵人来返辛苦,皇上不若送些冰盏吧。”
方才她碰见文贵人时,看见对方那发间的汗水,冰盏算实用的奢侈品,非高位嫔妃不可用,也算对得起文贵人辛苦走一趟了。
听到齐瞻月甚至还在帮文贵人周全,赵靖原本的心虚竟彻底变成了失落。
可他表达不出来,且男女情事,若非对方自己想通透那关巧,他便是要求她吃醋,她也吃不来。
闷闷嗯了一声,已让于庆按着奏曲的辛劳赏赐了下去。
情事上的东西,勉强不来,他按下各种情绪,转头问到。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还不知道齐瞻月?谨慎本分,若非他传召,那是不会主动来懋勤殿请求伴驾的。
齐瞻月想起了今日来的正事,看了看赵靖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心情不佳,才小心开口。
“臣妾瞧那‘曲院风荷’长了一棵极大的榕树,臣妾想……”
她话说了一半停住,赵靖已抬眼去看她。
“想什么?”
齐瞻月又斟酌了两遍自己的请求是否合理僭越,才轻声开口。
“臣妾想在那树下吊一座秋千……”
末尾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赵靖几乎已经要靠近些才能听清楚。
齐瞻月的不好意思在旁人看来实在没理由,而她自幼从未坐过秋千,听到小宫女说那榕树的树干粗直,适合挂秋千,她才起了这念头。
可这念头一起,就完全压不住了,她在脑海里勾勒了数次那榕树下荡秋千的场景,昨夜想了一晚上,实在向往,今日才来请求赵靖。
她的不好意思,是怕赵靖觉得她幼稚,或者训她不得体。
可赵靖听完,连眉头也蹙了起来,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小事,一个秋千,哪怕是下人住的院落,玩乐扎一个也是常事。
“这样的事,也值得你这么热走一趟?”
赵靖实在想不明白。
齐瞻月本怕他训斥,听他这样说,松懈了些,忙解释到。
“这沁夏园是先帝赐予皇上的,一草一木皆属于皇上,臣妾自然是要请示的。”
赵靖直起身体,呼了一大口气,甚至都有点语了,到最后又对齐瞻月这谨慎到极致的性格释怀,奈笑了笑,
对于喜使了个颜色。
“你亲自按着婧嫔说的地方,扎一个秋千。”
于喜领命。
齐瞻月能得他允许,就已经知足了,哪里敢劳驾御前的人。
“不用麻烦于喜公公,臣妾让宫人在树上挂一个就好了。”
赵靖手指摩挲着她的指甲,沉声说到。
“既然要,那便要做好的,挂的哪里有木架稳固,朕给你的秋千,你好好荡你的就是。”
齐瞻月低了低头,知道他这样说了,便不能再拂他心意,轻轻谢了恩。
“只一点,别贪玩不顾天气,别晒着也别淋了雨,更别摔了。”
贪玩这个词,他从来想过还能用在齐瞻月身上。
而那话里,虽没一句好词,可都是关心的话,齐瞻月再不开窍也不至于连这也听不出来,她回握住赵靖的手。
“臣妾知道了。”
两人握着手,再坐了片刻,齐瞻月心愿达成,就准备离去。
赵靖察觉到她抽身之意,已略用力捏住了她,挽留的话却说不出来。
齐瞻月受了他拉扯的劲儿,又坐回来,没强硬抽出自己的手,柔顺说到。
“皇上忘了,今日是十五。”
每月中旬这个日子,是他该去看望皇后的日子。
赵靖微垂了眉眼,倒没什么恍然大悟的表情。
“朕知道,你再坐会儿,朕晚上再去朝凤轩。”
齐瞻月这下是真把指尖从他手里撤走了。
“皇后娘娘今日必定是要安排人准备晚膳的,皇上不若早些去,正好陪娘娘用膳呢。”
赵靖不说话了,这已不是齐瞻月第一次劝他去皇后那处了,每月十五她总记得比他还清楚。
旁的嫔妃,她从不多言,只有皇后,大概是她敬守妾妃之德,总是劝言。
其实论夫妻情分,这都是应该的,只是那几年因赵钰的丧子之痛,两人有了心结,除却日常问候与宫中杂事,夫妻竟话可讲。
但这两个月,他倒也感觉到皇后有冰雪消融之意,加上齐瞻月劝他,夫妻关系缓和了不少。
今天齐瞻月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是皇后不是旁人,他自然会应允,说罢,不再勉强,放了齐瞻月回去。
“给婧嫔拿把伞,送她回去。”
于庆应答,已恭敬送了齐瞻月出懋勤殿。
虽齐瞻月总时长劝他多去看望皇后,但从三月初,齐瞻月承宠开始,除去每月陪皇后的几日,齐瞻月就已经是专房之宠了。
哪怕政务繁忙,但凡皇帝进后宫,那都是去的永安宫。
只不过女子每月总有几日身体不方便,他第一次见到齐瞻月来月信那夜,因她葵水来的突然,又一贯不规律,宫闱局没收到消息撤牌子,他开始不知,去了永安宫,才发现她没同往常一样规矩地给自己行礼接驾,而是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的身体竟然还要承受如此大的磋磨。
齐瞻月一向沉稳,也很少在他面前露怯,那夜却连勉强的笑容都难以维持,只能抱着暖手炉,在床上疼得满头是汗。
他吓坏了,传了曾时来问诊,后面齐瞻月虽反复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伺候皇帝,让他去别处休息,他也没听,陪她喝了药,又守了大半夜。
过后私下里,他倒是避着齐瞻月传曾时问了一次情况。
曾时回禀,说是女人家不少都有这痛经的隐疾,是常见的,也不好根治,但赵靖自己想得多,总担忧是不是因侍寝才这样,吞吞吐吐半天,才张嘴问出了疑惑。
本来这种事情,曾时一外男老头是不便说的,可医者仁心,需比患者更不讳疾忌言,倒是坦然相告。
“据微臣所知,婧嫔娘娘的痛疾应是从初葵便有了,再则民间也有偏方传言,说是女子嫁娶经人事后,那疼痛反而会减缓,想必只要皇上临幸时,不过于粗鲁以致内脏器官破裂出血,侍寝一事是不相干的。”
曾时是在给皇帝答话,那必然直白不欺瞒,赵靖听完眉心抽了抽,不由腹诲,他那处又不是刀枪斧戟,再是不节制,怎会伤人至内脏出血?
一边对曾时的答话很有意见,一边也放下了心。
只是从此,他对齐瞻月这身子上的不痛快就上心了,哪怕那几日她不能侍寝,又百般推脱请他走,总是要陪着的,齐瞻月疼得睡不着,他便也靠着不眠,守到深夜。
齐瞻月惶恐不安,可也感沐他的关心,后面也不再劝他去别处休息,甚至某两刻被那小腹的绞痛逼很了,她控制不住,还捏住赵靖的手掌。
哪怕她被那疼痛夺去了神思,却也感觉到那宽厚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了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