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抱怨,拉克金才注意到房间内外的温度着实相差不小。这个季节又是门窗紧闭,按理房间内不该这么冷,可他们现在待在这里却止不住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脚底往上冒。
拉克金愈发害怕,但他更担心保持不正常昏睡的沙库拉,就算叫不醒先把人从这个冰冷的房间里搬出去吧。
他刚靠近那张床就突然停了下来。越过他的肩膀,克伊米尔也看到,一只小小的黑黑的虫子从沙库拉微微张开的嘴角爬了出来。它停在他的嘴唇上,用后腿擦了擦自己的翅膀,然后嗡地一声腾空飞起。在两个男人惊恐的目光中从洞开的门口飞了出去。
前往意大利的行程比预计更顺利,由于大量船队被十字军征用,东地中海的航道相当空闲。一接近意大利,海面上不同规模的船队就开始不成比例地暴增。艾尔缇一行在墨西拿下船,然后寻找北上去罗马的转乘。码头上到处是南下埃及的船,北上的实在不怎么好找。在维克多的帮助下,他们总算在次日联系上了一艘回热那亚的船。
“船长说他们会在罗马靠港并补充给养,反正顺路就捎你们一程。”
而在这之后维克多也要正式同沙洛索帕家告别了,离开前他和艾尔缇一起去码头上找那对忙着开眼界看热闹的双胞胎。
西里尔和柏拉吉尔都被墨西拿人声鼎沸的奇异景象震慑住了,这是一种不同于摩苏尔市集的热闹。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如此新鲜,这两个青年自小成长于撒拉逊社会,在希腊的日子让他们开始窥见欧洲的模样。而天主教的十字军,圣战的群众动员力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的边界。过去他们只见过小规模的遭遇战,从未接触过大圣战规模的战争——那是全然另一回事。
正规军只是圣战中最引人注目的枝干部分,跟随庞大军队推进的周边队伍甚至比军队本身更庞大。充斥着妇孺的朝圣团,赶着琳琅满目货车的随军商人,必不可少的大量随军妓女,以及圣战特有的教士团。
穿着黑色斗篷的各级教士有着鲜明统一的着装,他们聚集在一处,好像一群过于安静的乌鸦。这些平时能说会道的布道者被手持圣器和十字架的随从们环绕着显得出奇沉默。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热情高涨的修道士们。衣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贫困潦倒的托钵僧对圣战的热情远比教士们来得高。他们不知疲倦地在等待登船的人群中奔走呼号,替天主许下空头支票。
来自欧洲各地的骑士,穿着五花八门的盔甲,戴着各家引以为傲的家徽,高举花花绿绿的旗帜,骑着他们的战马来到码头的集散点。大贵族的随行人员多达数百人,他们甚至有自己专门的登船海湾和包船预订好的舰队。
一支擎绿色旗帜的队伍从山道上蜿蜒而下,前锋已经到了渡口,队尾还在山头。运送他们去埃及的船只已提前在海湾等候。不像其他人需要人等船,这位老爷和他的骑兵队面子不小,是船等人。
西里尔看着那些重甲骑兵驾驭着披挂整齐马衣的战马上有序登船,忍不住惊叹排场好大。坐在他们边上一起望热闹的路人老兵却笑说他们是小娃娃没见过市面,那位迟到的是亚眠伯爵,他的排场只能算小意思。上周从意大利走的大部队已经出航,连着三天巴勒莫海岸上的船比退潮后的红蟹还多。
“更大的队伍不在这里,阿基坦公爵和朗格多克公爵的船队从尼斯启航,不算随军的非军事人员,光是军队就有四万人。鸡贼的亚眠伯爵在巴勒莫度了一个月的假,想必是得知了阿基坦部队刚兵不血刃拿下了亚历山大港,现在才摇头摆尾跟风去捡彩头。”
西里尔好奇问:“难道十字军不是集合后再出发吗?”
老兵大笑给他科普:“十字军的队伍来自四面八方,不同队伍要赶赴的距离,途中遇到的情况都不尽相同,这哪凑得到一起去。从爱沙尼亚赶过来的北方骑士团得提前半年就出发,那么长的旅程,途中变故多着呢。”
“骑士团也会参加十字军吗?”
“当然,骑士团就是为了圣战而生的。”维克多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他和艾尔缇一前一后来到双胞胎跟前,艾尔缇依旧一身便装,而维克多已全副披挂戴上了盔甲。
柏拉吉尔看他的装束就问:“您要走了吗?”
维克多点头微笑:“待会儿就登船了。”
“可您就一个人,连个扈从都不带吗?”
“得啦孩子,我看上去雇得起扈从吗?”维克多和许多过分慷慨的好骑士一样大手大脚惯了并没有存钱的习惯。像他这样自愿参加十字军的个人,一切费用需要自理,单路费开支就相当可观。
这位一看就饱经风霜的老十字军的开朗态度感染到了周边的人,方才还在同双胞胎磨嘴皮的老兵仰起晒得黑红的脸,笑着说:“如果这位老爷能支付我十个弗罗林,我就跟您走了。我在弗里斯兰抗击过海盗,还在阿拉贡和摩尔人打过仗。”
维克多笑道:“您这阅历当扈从是不是委屈了点?”
“那得看跟谁不是?”老兵抓了抓头发,用指甲盖弹飞了一只白虱,“反正总是去参加圣战,去当个步兵还是给个穷骑士当扈从区别又不大。”
“这话在理,可……”维克多刚想说自己拿不出十个弗罗林。
艾尔缇越过他走上前来,掏出钱袋摸出一把金币递给老兵。
“拜托你照顾好我的朋友。”
维克多刚要推辞,他知道艾尔缇的经济情况也很紧张。提前拿到佣金的老兵疑惑地先开了腔:“这是什么币?我从没见过。”
“波斯的大流克,撒拉逊人的黄金不也是黄金么?”
“这话在理!”
“不如带我去,我给你当扈从好了!我不要钱,你只要管我吃喝……”西里尔的孩子气话还没说完已经把边上的大人都逗笑起来。
艾尔缇没好气把他推去一边,嘱咐维克多:“到了战场上别逞强,你不是圣骑士不能免疫伤害。”
“那他能吗?”维克多的眼睛瞟向柏拉吉尔,压低了声音半开玩笑。
艾尔缇有些尴尬地送走了自己的好友,他和双胞胎看着勃艮第人和他新招募的扈从登船出港。待到那船驶出视线,他们才悻悻回转身来。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参加大圣战?”西里尔还在愤愤不平,“我们难道不是基督的骑士么?”
“被正式册封之前你权说自己是个骑士。”艾尔缇冷酷地回答。
“那你倒是给我册封啊!”西里尔胡搅蛮缠。
“我又不是你的领主我怎么册封你?”
“那我们的领主是谁?”柏拉吉尔突然插嘴。
艾尔缇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等到罗马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