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温度低,也可能是因为他在输液,所以格外冷。
他虚虚地隔着被子捂住了肚子,望向窗外。今晚月光如练,明日会有个好天气。
渴得要命。他坐起身,径自拔掉针头,血珠冒出来也浑然不觉。病房里有热水,他没碰,慢腾腾走到卫生间,对着水龙头低下脖子喝了几口凉水。
满意地笑了。这才畅快。
他让水哗啦啦流了一会儿,又失了趣味,回到病床躺好,按下呼叫铃,请护士再帮他扎一针。
钟述闻推开门,他就一切如常地看过去,两只手都老实,规规矩矩缩在被子下。
那双眼睛一旦睁开了,他就像活起来了,蒙尘的油画重新涂上光油那样,至少外表又是鲜丽的。钟述闻提着一袋子东西,一件件摆到桌面上。拿出牙膏牙刷、杯子和一袋糖,随便买了一个口味,他记得丁寻曼应该喜欢。
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是我的孩子么?”又疑心这问法太生硬,一时却想不到更柔和委婉的说辞。
丁寻曼直盯着那袋糖,点了头,语气轻浮:“还会是谁的?”
钟述闻剥开一颗糖含进嘴里。医生说他两小时内不能进食,如果糖也不行的话……丁寻曼看起来要馋坏了。
他决定自作主张给丁寻曼吃一颗,哪怕稍微甜一甜口腔。喂给他吃下,钟述闻把嘴里的硬糖抵到腮边,这股甜味此时给了他一些底气:“对不起。”
“我没想到避孕药没有用。”
“哦,这件事啊,”丁寻曼眯眼享受着唇齿间一丝甜意,“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把药吐了而已。”
钟述闻似乎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丁寻曼在他脸上稀罕地见到了一阵青一阵白的颜色,他觉得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床都叫他笑得咯吱响动:“钟述闻你现在好像块调色盘。”
“你疯了?”钟述闻彻底被他的笑声激怒,“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故意的?”
他这副嗔目切齿的脸色,当真十分好看,丁寻曼看得入了神,一心想着如何火上浇油让他脸上的震忿更浓油赤酱一点,生起气来多漂亮,“对,故意的。”
“你说我抱个小崽子去找你妈,她是不是起码得拿一个亿来堵我的嘴?或许不止呢,房产车子,应有尽有吧?”他痴痴地咬着唇,笑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哎呀,那不是发财啦?”
“你——”钟述闻恨不得把那张翕动的嘴咬下来,头脑里阵阵发烫,悲哀的是,他竟然找不出也不愿意找出一个重词用到丁寻曼身上,只好反复说着:“疯子,你差点一尸两命!”
“是啊,”丁寻曼长叹一口气,“它怎么死了?它活着我就发财了。”
“那只猫,”钟述闻额角青筋跳痛,搜肠刮肚寻找证据驳斥丁寻曼,“你对它那么好,给它煮鸡胸肉,有时候还买牛肉,你自己舍得吗?你对它都那么好,怎么不可怜可怜那个死掉的孩子?那是一条人命!随随便便要他来又要他走,你怎么这么心狠?”
“我呢,你又当我是什么,榨取精子的一个工具么?”
丁寻曼敛了笑板着脸,“哟,这话居然轮到你对我说,钟少爷你又懂什么呢。”
“你什么意思?”
“倒也没什么。”丁寻曼掀开被子坐起来,冷冰冰乜他一眼,“想告诉你不仅一加一能大于二,单有个一,就能大于三了。”
钟述闻听不懂他打什么哑谜,站定在原地,直直端量着丁寻曼。陌生,荒唐,怪诞,这些形容词一个个蹦出来,要拴在丁寻曼细瘦的颈上,把他活活吊死。
“不明白?算了。”丁寻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嘘,不要说了,我很困。”
“还有,你今天话好多,能不能别这样了?很烦。”
钟述闻当即摔门走了。
“啧,这就叫不欢而散么……”丁寻曼对着空荡的病房喁喁自语。
手机不在身边,他聊至极,哼着歌,一滴一滴数滴管里密密麻麻掉落的药水,一眼不眨,“一,……”
输完三瓶药重复了这个动作5997次。他翻遍了病房,在抽屉底部找到一本封面一看就有些胃疼的青春恋爱杂志。
随手翻开一页,一个陌生名词跃进他的眼帘。他惊奇地盯住那三个字,性单恋?
“心理学相关研究表明,所谓性单恋,其特征之一:喜欢一个人,却不期望对方有所回应。
之二:对得到爱情感到怀疑,会提前在脑海里演练失去的场景,害怕被抛弃。
总之,这是一种难以医治的病症……”
只看到这里,简直已经茅塞顿开、脱胎换骨,丁寻曼一拍大腿,心里有了定论。等拿到手机,他就要给备忘录里的小猪成长记录册划上句号:我是个性单恋,爱情于我如浮云,谁爱养猪谁养吧。
同时起了私心,大道至简,大音希声,这等好书,出院前一定要卷起来偷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