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汹涌起伏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压得整座城市快要透不过气来。
黑暗很快降临人间,城市的轮廓在这一刻几乎难以辨认,眼前的一切景象影影绰绰,若隐若现,恍若幻境,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吹得街道两边的窗户咯咯作响,不时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道路两旁的树和电线在风中疯狂地摇晃,好像吃了夜店里的摇头丸,马路上的车和人行色匆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看上去分外醒目,不远处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在风中起伏,凤凰湖的水被狂风吹得掀起了阵阵波涛,怒吼着拍打着两岸的岩石,整个天空宛如一颗已经被拔掉引擎的手雷。
倏忽间雷神开始咆哮,好像受惊的巨兽,一个霹雳在凤凰山的山巅上炸响,仿佛要把整座山和天空劈成两半、仿佛要炸掉五指山上压在孙悟空身上的那个古老的封印,巨响声震颤着现实的空气、震撼着大地,余声隆隆,回荡在群山之巅。
几乎同一时刻,天空骤然间又出现了一道更加醒目的闪电,好像一条燃烧的烈焰,又像是星辰坠落,顷刻间,雷神再次咆哮,狂风继续怒吼,卷起街道上的沙尘和垃圾,把整个天地搅得一片混沌。
一时间小城的上空仿佛正在上演一场神话故事里的斗法,手持龙禅杖的法海正在空中与已经怀孕的白娘子和小青姑娘打得昏天暗地,难解难分,法海大开杀戒,誓要铲除妖孽,替天行道,白娘子和小青双双手持利剑迎战法海,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白娘子见一时难以取胜,便收了兵器,掐诀念咒,准备来一场水漫金山寺,逼法海交出夫君。又好像四海龙王来到了钱塘关,正呼风唤雨,怒斥着要李靖交出哪吒三太子,誓要为死去的儿子敖丙报仇,要不然就要水淹钱塘关,让全城的苍生给他儿子抵命。
天空在诸神的激战下,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脆弱,流下了伤心的泪,晶莹的雨水从天而降,狂风裹挟着雨滴,几分钟之后,这些零星的雨滴渐渐地变成了大雨,继而又变成了滂沱大雨。
韩大江冒着雨往家里跑去,他今天一个人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点闷酒,心情不好,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他在大街上意中遇见了自己的克星林勋,这个家伙简直就像是从一个盒子里突然弹出来的整蛊玩具般吓了他一大跳,真是活见鬼,他不是一直在深圳吗?怎么突然又跑了回来,关键是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竟然毫不知情,一点防备都没有,真怕他和林继红之间要是再发生点什么?
韩大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想,只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妈的,”
时至今日,韩大江一想到林勋,仍然有一种冷不防被人捅了一刀的感觉,那些不堪的画面会以一种影像的形式自动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些他想像中林勋和林继红在一起时那些龌龊下流的画面会在他的眼前一遍遍播放,其疯狂的程度,就好像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或者窗户外面,通过一个窥孔,偷看他们两个正在床上颠鸾倒凤。
其实有时候韩大江也不愿意去回忆往事,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他始终法摆脱心魔的沉重桎梏,一如他始终法摆脱自己那狭隘的性格、肮脏的灵魂。
韩大江继续往前小跑着,这时他的思绪猛然间又回到了半年前,“靠!”他在心里再一次地骂了起来,这一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倒霉,先是工作上出了问题,现在姓林地又回来了,这不是要他命吗?
时间回到了半年前,韩大江又一次地搞砸了生活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在厂里利用手中的职权收取了别人的回扣,被人举报了。
最要命的是,一直到现在韩大江都不知道是谁举报了自己,要是知道的话,他会在一怒之下打爆那个人的头。
事情发生了之后,韩大江只好认栽,把这些本应不属于自己的钱上交,不过还是偷偷地留下了一部分,他才没那么傻呢。
在一个星期一早上,科长手下的小科员小周同志突然盛气凌人地来到了韩大江的面前,说科长有事找他,让他一会过去一趟。
韩大江只感觉眼前一黑,心情一片灰暗,知道大事不妙。
其实科长完全可以打一个电话让他直接过去,这个家伙是故意要小周跑一趟,目的就是让韩大江在全体同事面前出出丑,真是其心可诛,小人。
过了五分钟左右,韩大江怯怯地来到了科长办公室,科长正在和别人打电话,副科长也在,刚才的那位小周同志出去办事去了。
科长看韩大江来了,仅仅以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打他的电话。
韩大江不敢贸然坐下来,就像一个小鬼似的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紧张的猛吞口水。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科长总算打完了那个没完没了的电话。
科长一放下手中的电话,就对着韩大江大发雷霆,先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顿,骂他是一个蠢货,笨蛋,简直太令人失望了,让整个部门都跟着蒙羞,一时间,骂人的话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骂了半天,这位科长大人看上去好像有点累了,但是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的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旁的吐沫,又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放下茶杯,看着韩大江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继续训斥他,给他上大课。
“小韩,组织上看你这两年表现得还不,本打算在近几个月把你提拔上去,没想到你竟然干出了这种事情,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什么钱都敢拿,我平常是怎么给你们开的会,在会上一再苦口婆心地告诉你们,要遵纪守法、遵纪守法,”大科长说到愤慨之处,用两根手指的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发出砰砰的声音,一副气得够呛的样子,“坚决不能拿对方的回扣,你们就是当耳边风,现在出事了吧?”
韩大江就像一个可怜虫一样,一直低着头,脸红脖子粗地杵在科长的办公桌前,就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非常的狼狈,虚心地接受科长的批评教育和训斥,脸上始终摆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一阵刺耳的电话声突然响起,一旁的副科长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孙科长,我是小李,我下午把材料给你们送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孩甜甜的声音。
“好的,”副科长对着电话点了点头,这位副科长姓孙,叫孙向辉。
“拜拜。”
“再见,”副科长挂了电话。
“谁啊?”大科长看了一眼副科长,随口问道。
“劳资科的小李。”
大科长点了点头,视线又回到了韩大江的身上,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透过金丝眼镜的上方看了他一眼,接着继续不厌其烦地给他上大课,“国家这几年一直在大力抓贪污腐败问题,反腐倡廉一直是我党面临的首要政治任务,从中央到地方,从国企到下属的企事业单位,再到基层,力度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没想到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犯下了这么大的原则性误,你让我们怎么跟组织上交代,如果单位里每个人都像你,侬港一港我们这工作还怎么搞,(侬港一港是上海话,就是说一说的意思),还干不干,”语气痛心疾首,唾沫横飞,大科长气得连老家话都冒了出来。
大科长叫徐良,身材矮小,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明显大一号的蓝色夹克衫,一头光洁的黑发梳了个大背头,长着一张螳螂脸,一双闪闪发亮的小眼睛躲在金丝眼镜的后面,讲话的时候上海口音比较重,听上去有点滑稽。
这个长着一张欠揍的面孔平日里又自信得让人讨厌的徐大科长,终于训斥完了,他向韩大江挥了挥手,让他先回去,那动作和神态活像在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韩大江大大地松了口气,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时间如蒙大赦,几乎感到了某种由衷的解脱,他向徐科长大人和办公室里那位孙副科长点头哈腰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转身悻悻地离去。
一旁的孙副科长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一直神色自若地静静地啜饮着杯子里的红茶,好像在看一部精彩的好戏,那张面容干瘦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